夫子几乎不做无把握的事,且被委派去那重镇秦州的不是别人,而是朝中上下皆都知晓的其友人晏殊,此时提出替换人选,恐怕心意坚定,准备亦是十足。
他于是清清嗓子,命人将那奏疏念出后,果不其然,朝中倏然哗声一片。
面对无数质疑,陆辞从容超前迈了两步,转过身来,面朝百官,有条不紊地继续阐述:“大战起时,儒臣文吏何以措手足于其间?若以张亢文武兼修之才、愿以身许国者仍不配主帅之位,仅知文法钱谷之儒人又何以驰骋于疆场,护门户之太平,佑黎庶之安危?”
尽管陆辞的话,已让有心人品出了几分对以范雍为主帅、统领西征军的含沙射影,却也不好直接点名。
说到底,陆辞目前针对的,是朝野最为重视的‘守备’,而非‘出征’。
毕竟在君臣那心照不宣的默契中,若能将部分夏国疆域纳入版图,与吐蕃一道瓜分,那是得则益,不得亦无损;而守住现有领土,才是最为要紧的。
实在是夏国过于猖狂,屡次将大宋的颜面撕破,丢在泥地践踏,让人无法视而不见……否则素来‘以和为贵’的文武大臣,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拿起刀兵的。
陆辞将他们微妙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继续阐述起了秦州等边陲重地的重要性。
——秦州的重要性,已不仅是它为面对吐蕃、辽国边境的军事要塞,更是这回向夏用兵时,输送补给最赖以生存的节点。
一旦失守,本就瞬息万变的西线战局便将瞬间崩溃,不但让被割断联系与补给的西军难以归来,也让周边州郡岌岌可危。
如此攸关万民生死,国家安危的要命地方,西线共有三处,单纯凭曹玮将军一位老将,也是分//身乏术,总有难以顾及之时。
丁谓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发难道:“陆参政方才所言,哪怕是我等不晓军事之儒臣,亦是一清二楚,只是说易行难,不知在陆参政眼中,当配此位的,究竟是哪位文武兼具胜张亢,德望崇高胜范公的能人?莫非陆参政眷恋边关狼烟,要毛遂自荐不成?”
他为鼎力举荐晏殊之人,陆辞言下之意,直指要么更替秦州知州,要么派去武将分去晏殊职权,那岂非视他颜面于无物!
陆辞却是一笑:“丁枢密此言差矣。”
“哦?”丁谓不以为然地一挑眉,假惺惺道:“还望陆参政指教。”
陆辞坦然道:“边陲治官,当文武参用,均其事任,同其休戚。战时以武为首,文为辅;和时以文为重,武为辅;唯有心胸开阔、不恋权者分清轻重急缓,方可勇略兼顾,谋济兵援,保要塞安稳。”
丁谓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步步紧逼道:“陆参政讲了那么多,具体名姓,却是一个也无。”
陆辞莞尔,竟真让不怀好意的丁谓如愿了,大大方方道:“我力荐王韶。”
丁谓一眯眼,倏然抓到了陆辞的把柄:“哦?若老夫未曾记错的话,王韶在数年以前,曾于陆参政手下冶事,曾掌榷场,疏忽下间接致使王雷州受虏——”
“丁枢密慎言。”陆辞悠悠地打断了他,意味深长道:“关于王雷州当年受虏之前因后果,早有文书细述,如有异议,大可另择日提出,此时一昧臆测,未免过于轻率了。”
丁谓冷笑:“听着倒是大义凛然,只可惜,不过是出自一己私心、一张冠冕堂皇的面目罢了!”
“私心?”
陆辞笑了:“我如今孑然一身,既无妻儿,亦无弟兄,虽得数友相伴,然如今镇守秦州者,不巧正是我那晏兄。敢问丁枢密,我这般处心积虑,私心又是何在?”
不等丁谓再度开口,他口吻看似轻松,却是字字铿锵:“在下愿以身家性命,在此赌誓——终此一生,绝不向陛下请命荫补族中一人。”
他已与狄青两情相悦,若无意外,誓要厮守终生,自不会有任何子嗣。
除此之外,他唯一的亲族,便是远在杭州、待他母子凉薄至极的外祖家,在蠢蠢欲动的他们有更多动作前,堵死了这条路,倒是绝了无数烦忧。
言罢,面向终于动容的百官,和瞪大双眼,恨不得扑上来堵住他嘴的寇准等人,陆辞加深了面上的笑意,再问道:“不知如此一来,诸位可愿多信我一分?”
作者有话要说:陆辞的这篇奏疏部分摘用自范仲淹史上对吕夷简的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