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身负出使吐蕃的职事,陆辞在秦州至多停留三日,便需重新启程了。
能亲身游览在陆辞曾经的治理下焕然一新、繁荣安闲至如此地步的秦州城,还顺道凑了场乞巧佳庆的热闹,足以令使团的其他人心满意足,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到分别这日,狄青难掩一身恹恹,浑身颓丧似被抛弃的小奶狗一般,丝毫不顾自身形象,在众目睽睽之下,只眼巴巴地盯着陆辞。
狄青生得高大,英姿勃发,又骑在高头大马上,本就很是惹人注目。
此时此刻,当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淡而沉稳的他,破天荒地当众露出这可怜巴巴的模样,着实让其他官吏看得目瞪口呆,也让其他自发送行的百姓们深感怀疑。
那些曾亲眼目睹他七星连珠、连诛敌首的冷厉者,更是瞠目结舌,如在梦中的恍惚。
……这哪儿是他们认识的那位斩敌无数、威风凛凛的狄通判?
陆辞嘴角微抽,纵使也有颇多不舍,这会儿都被小恋人这耍赖般的招式,给惹得只剩哭笑不得。
他自是清楚,狄青自头天夜里就辗转难眠,不仅赖在了他卧房里不走,还将他紧紧抱住。
他思及分别将至,二人接下来的数年里也将聚少离多,便一时心软,姑且忍着。
却不想狄青不知见好就收,反而尝到了甜头、又不知为何壮起了胆子,不仅得寸进尺、黏人地不住凑上来了,还拿出了不知是从哪儿学来、还是无师自通的招式:一边哼哼唧唧地做可怜状,一边凭本能要与他亲热……
起初还默许他,结果很快被亲密接触给招出一身汗的陆辞,不得不将他推开叫停。
再胡闹下去,虽不至于破了孝期之禁,但明天一早铁定是起不来了。
陆辞哭笑不得地推开他一脸丧气的脑袋:“你难道不曾听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出使吐蕃,应也用不了太久,待我原路回返,还得经过秦州,很快又能再次相见了。”
狄青勉强被安抚到,自鼻腔里挤出闷闷的‘哼哼’声,又胆大包天地搂着人蹭了一阵,才重重叹息一声,委委屈屈地作罢。
“好了。”陆辞哪怕困倦得不行,还是被他逗得笑了出来:“明日还需早起,快歇下吧。”
只是当他很困睡着之后,满怀不舍的狄青仍未合眼。
他明知不可能,却还忍不住私心盼着,莫要天明……就好了。
天不遂人愿,不但破晓如期而至,心上人还依时醒了过来。
为免过于引人注意,也不好擅离职守,狄青甚至连送远一些都无法做到。
他沉默地目送着整装待发的大宋使团做了最后清点后,便在他视线中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很快便消失在目所能及的尽处。
随着马车队的彻底离开,狄青失落的情绪,已然浓烈到任谁都能一眼瞧出。
饶是知道青弟与陆兄情好意深的范仲淹,也料不到青弟丝毫不在乎自己‘颜面’,倒是把颇显稚气的不舍展露无疑。
他想了想,也不知在这节骨眼上当安慰什么,只好似往常一样微笑着,在狄青后背上轻轻一拍,干巴巴道:“回去吧?”
狄青郁郁地点点头。
他耷拉着脑袋,默默跟在范仲淹后头,不顾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慢吞吞地回了衙署。
在使团之中,将狄通判方才的失落之态尽收眼底的柳七与晏殊,也免不了善意地调侃几句。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刚分别时还瞧着一脸如常的陆辞,竟是开始了漫长的沉默和走神。
一天里同他说上十句话,若能得到两三句回应,就已算是顶天的了。
到秦州前还时不时在车队旁骑马跟着,不愿老坐在闷不透风的车厢里头的陆辞,自离开秦州起,除必要的下车休憩外,就没离开过马车一步。
成天以手支着一侧耳后,懒洋洋地挑起一道帘,歪看外头景致,怔怔出神,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与他同车、彼此情趣相投的柳七、晏殊和欧阳修三人,在多次拉他说话未果后,当他是思索什么要紧事了。
他们未再去打扰他,而很快将此行折腾成了游山玩水。
他们不时为路途的山光水色、奇石怪峰所惊叹,相互吟诗作画,再作品评……
如此循环反复,很是乐而不疲。
等使团终于抵达青唐城前,发完呆的陆辞才赫然发现,这短短二十天不到的功夫里,这三位诗才横溢的友人因难得遇上旗鼓相当的‘游伴’,加上沿途高原风光壮丽独特,一个个诗兴大发,一日日佳作如流,作得诗词共三十二篇。
至于为何不是三十三篇……
在等待检看路引的队列中,横竖闲得发荒的陆辞随手翻看一阵,就翻出了标题嫌得格格不入的、分别出自晏殊和柳七手笔,而缺了欧阳修的两篇。
他粗略一扫,顿时无语:“……你们怎连永叔发高地症那日,也记进去了?”
吐蕃位处高地,不同于中原平整,一行人中唯一一个出现些许高原反应的,便是欧阳修。
为照顾弟子,也是为防止一行人中还有其他出现类似症状者,陆辞专门命人就地停留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