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曾既主动开口招呼, 陆辞当然不会坚持傻站着,而是从善如流地坐下了。
在正对着王曾的长椅上落座后, 他就神态自然地将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汤拨到跟前, 微微俯首, 嗅了一嗅后,叹道:“好茶。”
“过奖。”王曾淡淡一笑:“我沏的。”
陆辞莞尔道:“虽遭了弹劾停职这一劫,却能让我有这难得口福,也算不亏了。”
“休要油嘴滑舌。”
王曾睨他一眼,浑身也由方才刻意营造的刻板冷肃,到渐渐放松下来的状态, 毫不留情地揭穿道:“真正担惊受怕的, 恐怕只有里头那些人。至于对你而言,怕是连一场虚惊都算不上吧?”
在审问过那一干馆阁官员后,王曾哪里还不清楚, 不论陆辞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此事有利于对方的证据万般确凿,而台官们拿来攻诘的由头则是毫无依据,将不攻自破。
可想而知的是, 在一番例行公事的问话、记录和上书陈述后, 所谓‘麻烦缠身’的陆辞很快就能一身轻松, 官复原职, 保不准还能让小皇帝心疼一阵了。
陆辞笑容平静:“好歹同韩中丞共事那么些时日,多少猜出,能令他近日魂牵梦萦、念念不忘, 夜不能寐的,恐怕还真只有区区在下了。”
陆辞虽未明言,但大致情形如何,王曾自然不可能猜不到。
“他确实有心算计,却因错估了你,反被技高一筹的人戏耍一通,之后好一阵子不说灰头土脸,也难有神气了。”王曾摇了摇头,被他这促狭得很的话给逗得失笑:“你这些话,可莫当着他面说。”
陆辞颔首:“那是自然。”
王曾将陆辞唤来,除进门时的故意做戏外,之后便只是一场偶有闲谈的静坐。
待时辰差不多了,王曾令人将陆辞领去空室,暂留一宿,好容他在翌日一边陈明上书,一边派人一一核查。
在起身送走陆辞前,王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以一种既有稀奇,也有惋惜,还有不解的口吻询道:“摅羽人缘甚佳,交游颇广,我早有耳闻。只是你思虑再周,自身有时且难顾,更遑论代友人提防。哪怕你不觉心力交瘁,对方也愿领情,迟早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刻,届时你又当如何?”
扎闻这话,陆辞不免意外。
王曾待人向来淡淡,不与设朋党者深交,这一通话下来,虽是好奇居多,却也有交浅言深之嫌,不似他平时做派了。
微感怔然过后,陆辞抿唇一笑,坦然做出回答:“王参政误会了。即使为人父母,也断无照顾子女一世的道理,更何况我只是柳兄他们一区区友人?”
王曾轻轻一笑,显是质疑他这话。
“不瞒王参政,”陆辞也笑,坦荡道:“这回我之所以费这般心思,主为自保,二来,是求力所能及下的一个问心无愧。”
他既无意愿,也无可能无时无刻不替友人们挂着仕途上的心——更别说他从来就不曾有过‘算无遗策’的狂妄。
这回是在目所能及,力所能及之内,且他也将受牵连。
那略微点拨一二,又有何不可?
友人们待他以诚,他亦以真心回馈,日后各人命数究竟如何,还得看各人的了。
王曾轻轻点头,不再言语。
陆辞让人领入小室后,先打量了四周一番。
到底不是将他们当阶下囚对待,而仅是传来调查问话,是以除了防备他们交流串供外,开封府当然不可能对他们滥用刑罚。
看着这暂时栖身处的条件,陆辞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
他因受船舶司所害,当年身陷牢狱时尚且安之若素,更何况是人皆客客气气的开封府?
既不需忍饥挨饿,也不需挨寒受冻,甚至因担心将这些体质孱弱的文官们给冻坏了,小吏们还按照上头吩咐,给各个屋子都配了一个小炭盆。
炭火忽明忽暗,小室暖融融的。
陆辞先将木窗稍开一道换气的小缝,才悠然自得地坐在了小床上。
哪怕一片寂静,既无人可以交谈,也没事可以解闷,他也不觉愁苦,只安心闭目养神。
只唯独有些想念,上回与他一同身陷囹圄、却青涩可爱地处处照顾他的小恋人了。
——也不知狄青如今如何了,是否已平平安安地到了秦州?
思及小恋人分别时的依依不舍,陆辞心中霎时变得一片柔软,唇角也不自觉地噙着微笑。
跟对滕宗谅和朱说充满信心的柳七不同的是,他深知这几位性情或是看似洒脱随和,或是内敛克己的友人,一旦涉及原则或自身理念,那立马都能化身头铁莽夫,哪怕撞个头破血流,也毫无犹豫。
反倒狄青与他心意相通,又彼此牵挂,处事上更为相似,要审慎理智得多。
真要说照顾的话,怕是狄青照顾滕宗谅去了。
陆辞好笑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因案情简单、真相明了、证据充分,处事从不拖拉的王曾,在次日等来实际推鞫的结果后,就连夜将所有写好的文书做了整理,径直递交了上去。
小皇帝本身就挂心被台官们攻诘的小夫子,连续两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