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玮简直要悔青了肠子。
他要早些清楚自己还有那一语成谶的潜质的话,就绝不会在调任回京前, 大意地说出为公使钱事欠下陆辞人情、若有缘定将归还的话来。
须知他这些年来辗转多地, 涉及往来间, 不论是他欠别人的人情也好,还是别人欠他的也罢,多得可谓数不胜数,却不见真偿还过几回的。
毕竟一旦调任后, 双方从此天南地北——除非气运和实力具都了得,得以某日齐聚帝都, 不然根本不会有再见的一日。
连面都见不上, 职务也无交集,又何谈还这人情?
正因如此,他当日挥别陆辞时, 虽感激对方愿补了自己留下的公使钱那一大窟窿, 却也打心底地不认为有还上这人情的一日。
他年岁可不小了。这回调至京都后,他定谨小慎微,凡事能避则避,好与家人相伴着走完最后一程。
可不愿再被派至别处,颠沛流离,再思亲属了。
况且陆辞风华正茂,虽经此波折, 但他瞧对方秉性也好,能耐也罢,都绝不是个会就此一蹶不振, 任人摆布的。
说句难听的,等熬过这几年,官家一旦……陆辞不就得时来运转,再登青云了?
这么个长袖善舞、前程似锦的郎君,曹玮可不认为,会有需要自己这个糟老头儿出手相助的一日。
偏偏这见鬼的巧合,就这么发生了。
却说曹玮初回久违的京师,才在兄长家中住了没几日,正准备相看房舍、准备购置一处住宅,好与亲人做个邻居时,就见那五骑极为眼熟的秦州兵马冲入城中,显是携有十万火急的军情。
曹玮心里咯噔一下,油然升起一股不祥预感来。
这股预感,还真就在下一刻应验了。
——不过少顷,他便被火速召入宫中,由太子亲自下令,让他日夜兼程,即刻赶往秦州,领从周边州府征集的军队前去增援。
旋即,就听到救师心切的太子眼也不眨,一开口就派出结结实实的两万精兵充当先锋。
曹玮:“……”
太子还爽快大方地表示,后头部队皆是以万计数、随后就到,叫曹玮务必尽早赶到,若觉人手不足,尽早回书来要就是。
曹玮:“…………”
这股明晃晃的‘朝中有人’的冲天豪气,当场就把曹玮给震得瞠目结舌。
等他回过神来后,就感觉胸口一阵酸气抑制不住地翻涌。
别看秦州守军仅有不多不少的六千,那可是他耗上大半年的时日,向朝堂锲而不舍地递了十数封上疏,呕心沥血地陈述吐蕃之患,又经一番艰辛的讨价还价,甚至还差点背上‘拥兵自重’的要命嫌疑……
如此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要来的。
结果陆辞一有难,负责监国的太子就忙不迭地派去源源不断的援军,更衬得他讨要人马时的心酸可怜了。
陆辞自是不知,曹玮这一久经沙场的老将的糙汉心,竟是难得地细腻了一回。
他只当对方是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结果垫子还没坐热,就又被朝中派来此地增援而感到郁闷了。
尤其是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地赶来后,愣是扑了个空,却得在此处继续做着停留,等待朝廷再来命令才可行动,会觉憋屈,也是无可厚非,情理之中。
陆辞深为体谅。
因此,当曹玮臭着脸霸占了他的客房,他的后院,他的摇摇椅……还不小心把摇摇椅一屁股坐跨了,导致那把伴随自己多年的椅子当场寿终正寝时,仍是耐心十足,微笑面对。
反倒是曹玮自知无意中毁了他的旧物,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主动放下这点不可言说的小别扭,跑来主动给陆辞帮忙了。
陆辞刚与滕宗谅巡视完修建堡寨的进度,有说有笑地往衙厅行去时,就在半路上遇见了来寻他的曹玮。
他的目光与曹玮的甫一交汇,就明白了对方有话要说,便话头一顿,侧过头来,与滕宗谅对视一眼。
滕宗谅立即会意,默契地以‘有公务在身,需尽快回厅’为由,先回衙署了。
曹玮自是认不得滕宗谅的。
又因他只在此地做临时逗留,自认不必违心地同不感兴趣的人打交道,便只与这秦州的新通判略一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等滕宗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二人视线当中,曹玮就忍不住心里的稀奇,由衷感叹道:“我只见过知州与通判势如水火,似你与滕通判这般融洽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是见惯被通判折腾得束手束脚,火冒三丈的无奈知州了。似陆辞这般把通判使唤得脚不沾地,还让对方感到心甘情愿的厉害角色,还真是绝无仅有。
陆辞心思玲珑,哪儿会猜不出曹玮做此感叹的原因。
他莞尔一笑,坦坦荡荡地解释道:“曹将军误会了。我与滕兄相识多年,亦是同年中举,情谊非同一般。真说起来,他之所以会任秦州通判,也是因三年资满后,为助我一臂之力,而主动请缨而来。”
曹玮瞬间闭嘴。
在亲眼见过太子的紧张模样后,他哪儿会认为,身为陆辞友人的滕宗谅,能轻易得到许可来这秦州任通判,仅是运气好下的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