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惬意。
谢锡指腹摩挲的动作一停,迅速从幻想中回神,将目光投向背对自己的裴回。他还记得要等裴回的答案:“师兄?”
裴回猛然回神,“剑身沾血不好洗。”
这话一听就是在撒谎。谢锡接触过裴回那把长剑自然知道那是把滴血不沾的宝剑,剑身雪白不染尘埃,哪怕沾满鲜血只要轻轻一甩就能恢复雪白干净的面貌。
谢锡:“师兄还是犹豫……无法动手杀人?”
裴回:“没有。”
谢锡:“师兄不必骗我。”
裴回回头,奇怪说道:“我为何要骗你?”回想一下,发现上一句确实太敷衍,于是说道:“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好地方,江面染血,河底沉尸,等冬天水位下降你看吓不吓死人?”
谢锡失笑:“只是这个原因?”
“不止。”裴回握剑在手,绕着矮小的船舱回身和谢锡正面相对。凝望面上带笑的谢锡,严肃而认真的询问:“如果当时出手的是你,你会杀人吗?”
谢锡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们要杀我,我自然会杀回去。”语气淡淡,似乎杀与不杀没甚区别,手沾人命也跟寻常做菜时候杀鸡宰鸭一般。
裴回想起山门内师父曾经告诉过他,谢锡此人是天生的上位者,他对于生命是漠视的,任何时候都能冷静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所以他能自创逍遥府,一呼而天下应,换成山门内任何一人是做不到他这样的。然而谢锡也有上位者的仁慈,他能控制自己不会滥杀成性。
谢锡伸手轻抚着裴回的脸颊,又在他将要皱眉之际离开,淡笑道:“好吧,我不会全杀——应该会杀一两人以震慑其他人,顺便让他们离开的时候把尸体拉走。”他也不想见到河底沉尸的画面,破坏美景。
更何况,他也不是滥杀成性的人,如果能通过震慑逼退敌人自然不需费力杀死全部。要知道若是将人逼到绝境,让他们知道自己必死无疑,那么临死前的反抗也是惊人的。哪怕是只蚂蚁,临死也会反咬一口,千百只蚂蚁啃一口也会露出白骨。
“可是师兄,你一个也不杀。”
没杀任何一人和只杀一两人仍是有区别,后者只是不想动手,那么前者只会纵容敌人气焰,反将自己陷于危境。之前也提到过,身为剑客未曾见血,永远不可能成就自己的武道。
裴回冷着脸,实在逃避不过去才叹气说道:“谢师弟,你也学过归宗剑法自当知道这套剑法霸道凌厉,万剑归宗,练至大成时一人便可当百万师。”
何等霸道凌厉的剑法!如果心性不稳、自私、暴.虐者习成归宗剑法会给天下带来怎样的危害?天下已无人知晓曾有昆仑玉虚一脉弟子学成归宗剑法,下山历练,于一城中受到欺辱,怒而拔.剑屠城,仅是一招剑法便将满城屠尽。
这就是归宗剑法一剑屠城的由来。
正因此,在无法适应当今武林逐渐世家化的同时,昆仑派也逐渐隐退江湖,变得无比低调,至如今竟无人识的地步。而昆仑内门弟子无一不是心性坚韧良善之辈,不断经过考察才敢授予归宗剑法。同时山门要求内门弟子在剑法未成之时不得杀人,剑法大成后更不得妄自杀人。
剑是需要开刃见血光的,裴回剑道天赋高,师门把他从小养到大自然知道他脾性如何。裴回看似木讷实则通透,性格冷淡不近人情实际是过于偏心。被他放在心上的,自然是偏心到极致,没进入眼里的,就是路边野草不会投之以目光。
师门对此更为担忧他钻牛角尖,偏执成魔,酿成大祸。虽然裴回现在的目标是成为玉虚一脉掌门当甩手掌柜,可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突然有了心魔。因此门内与裴回同期的其他弟子被允许下山,杀过不少恶人时,他还是不被允许杀人。
谢锡十五岁下山历练半年便已见过血光杀过人,十七岁离开山门更曾深入山贼窝里杀恶人无数。山门长辈看透谢锡,知他是人上人,心性不凡,冷漠却不乏仁慈之心。再者,谢锡也没打算学成归宗剑法,这就更让昆仑山门长辈放心他下山。
反观裴回,练剑近二十年也未曾沾人命。剑道陷于瓶颈,山门长辈这才同意他下山完成迟来数年的历练,结果便是他裴回迟迟无法下手取人性命。
“师门对习成归宗剑法的弟子要求格外严格,杀的第一人必须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他只是尚未遇见真正该死的恶人。“师父说过,哪怕是真正的恶人,其实也不是我杀他的理由。”
杀人不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哪怕是罪有应得者,裴回也没有权利去处置他人的生死。
谢锡不由往前探身,直勾勾盯着裴回:“师兄岂不是一辈子也不能杀人?”
“不。”裴回神色淡淡,眸光坚韧,由始至终也未曾改变过他的信念,一如雪山山巅终年不化的冰棱。“遇到该死之人我不会手软,不杀,只是因为不想杀。”
谢锡心神微震,久久无言。他似乎小看了师兄,或许因着以前从未正眼直视过,也不曾放在心上。他以为师兄是怯弱、心慈手软,可他忘了通透之人其实心肠最硬,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身为剑客,剑不沾血,只因裴回超出常人百倍的克制。
侠以武犯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