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户胜尾山,一间小小的草庵,墙壁上抹有褐色的涂料,茅草搭就的天棚高低错落。一只竹制的瓶摆在壁龛中,里面插着三枝竹,瓶后挂有一轴水墨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饰。
这里是松浦氏接待贵宾的茶室,松浦隆信一身银灰色的和服,跪坐在顶棚低矮的手前榻榻米上。相对应的,对面林海和李国助头上的顶棚则要高出一截,这是为了体现主人家对客人的恭敬。
松浦隆信将冲泡好的两碗薄茶摆好,伸出手来指了两下碗中泛着绵密泡沫的绿糊糊,口中道:“林桑,李桑,请!”
本来在倭国文化中,浓茶轮饮会显得更加隆重。但考虑到林海是明国人,大约喝不惯浓茶,对轮饮可能也会排斥,所以隆信选择了薄茶单饮的待客方式。
林海对于繁琐的抹茶道并不感冒,说实话在茶室外的露地上等待煮水时他就有些不耐烦,有这功夫还不如看几页兵书。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倭国上流社会的社交方式,主人家如此恭敬,做客人的也不能慢待。
于是他学着李国助的姿势,端起茶碗放置在左手手心,右手转动茶碗将正面对准松浦隆信,然后举至与额头平齐,再缓缓收回,分三口喝完,最后一口还要像吃面条一样发出吸溜的声音,以表示对主人家的赞赏。
“好茶!好茶!”李国助用怀纸将碗沿擦拭干净,细细观赏茶碗的质地、做工和色泽,然后才恭敬地将其放回原处,口中连声赞叹。林海不会日语,也装模作样地照做一遍,只是没有说话。
“林桑,初次见面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松浦隆信连连向林海鞠躬,李国助则在一旁充当翻译。
林海暗自腹诽,这抹茶他真喝不惯。虽然是薄茶,但在他看来,把茶叶碾成粉末冲泡而成的茶汤还是很苦,真不知后世那些精日怎么吹得出口。
这种继承了宋代点茶法的茶饮方式在大明早已淘汰,却被倭国剽窃过去当成了国粹,号称抹茶道。与此类似的还有风行唐宋的鱼脍,也和抹茶一样被后世很多人以为是起源于倭国,殊不知这都是自家老祖宗玩剩下的。
松浦氏对于唐船则一般是来者不拒,这是因为平户是小藩,不如萨摩那般受幕府关注,财政收入也更加依赖海外贸易。但林海船上都是朝鲜货,这犯了宗氏的忌讳,同时他的船上又有欧洲人,隆信可就不敢冒这个险了。
有鉴于此,某些沿海大名就会慎重选择贸易对象。比如萨摩的岛津氏就只与知根知底且在倭国有一定背景的华商开展贸易,其他唐船一律送往长崎,这样一来幕府也就无话可说了。
唐船贸易目前在倭国是处于灰色地带,不同于欧洲人被严格限制贸易地点,幕府对允许唐船贸易的范围表述得很模糊。将军有时候说让唐船都去长崎,有时候又说唐船可以在倭国自由停靠,谁也说不清幕府的政策究竟是什么样的。
林海闻言暗道不妙,昨天松浦隆信登船时曾问过他从哪来的,当时也没多想就说是朝鲜。后来经李国助点醒他才明白,除了对马宗氏之外,幕府是不允许其他人和朝鲜贸易的,看来这小鬼子是有些顾忌。
林海随口骂了句脏话,李国助按照商量好的说辞道:“我义弟说,他是登州商人,去朝鲜进的货,然后从登州出发,经过济州岛、五岛列岛来到平户,并没有去过对马岛。”
隆信端着茶碗沉吟不语,李国助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当即双拳据地,垂首弯腰道:“隆信大人,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事的性质其实不见得比信清闯的祸严重,但问题就在于有对马宗氏这个苦主,定然会咬住此事不放。要在江户和宗氏拼关系,隆信是一点信心也没有。
林海面带微笑地回礼:“入你娘,真难喝!还有这个破屋子也是的,入口那什么窝身门,狗洞一般大小,你娘的还得跪着进来。什么狗屁的茶禅一体,装什么逼?还不如来点实惠的,用你家婆娘来招待老子。”
隆信摇摇头道:“幕府对于唐船贸易是否要集中到长崎,态度一直很暧昧。宗氏在江户的关系很深,如果咬住此事不放,那还是有文章可做的,何况你这位义弟的船上还有外国人。”
松浦隆信却没有答话,反而问道:“听闻林桑是从朝鲜过来的?不知是否路过对马岛?”
松浦隆信对山东和朝鲜的地理很清楚,明初三岛倭寇的主力就是当年的松浦党,所以他对李国助所说的路线并不陌生。不管怎么说林海总是从朝鲜方向来的,若是被宗氏知晓松浦家与之开展贸易,那恐怕将会对平户藩不利。
至于李国助怎么翻译的林海也不知道,只见对面的小鬼子面带笑容频频点头,口中连连道:“哈依!哈依!”
不过要让隆信放弃林海的货源,他又实在是太过肉痛,眼见平户藩财政拮据,平户港又面临由盛转衰的拐点,他急需引入新的贸易增长点。
隆信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于是李国助接着道:“我义弟是明国人,他的船无论怎么说都是唐船,就算宗氏知晓了此事,闹到将军面前也不占理。”
反正松浦隆信不懂汉语,不骂白不骂。这帮小鬼子表面上彬彬有礼,实际上并没有学到汉家君子温润如玉的内在品质,反而在谦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