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微眩晕之后, 荣珍抬头对上一张陌生冷肃的脸。
他的眉眼隐藏在大檐帽下看不清楚,下巴两腮蓄满大胡子,瞧着就不太好惹。
他的手如钢铁一般紧紧箍在她的腿弯和脖颈, 像是捏住只突然从天而降的猫儿, 但凡它有半点伤人的意图, 折肢断首不过是分秒之间。
荣珍小动物似的警觉疯狂飙升,立刻想翻身下地远离此人。
恰逢一阵风雪刮来,吹起她厚厚的刘海, 露出下面封印已久昳丽如画的半张脸。
哪怕脸色苍白,发式老旧,在男人的眼中仍然如同一颗温润透亮的明珠, 即使被蒙上薄纱, 依然散发着熠熠光辉,被他偶然间窥见一角,只觉得耀眼灼目,烫人心扉。
他的手骤然一松,荣珍趁机逃脱掌控。
确定自己不再受制于人后,她才想起和男人道谢, 后退一步躬身道:“多谢您方才的援手。”
男人嗯了一声,嗓音低沉悦耳,与他穿着大衣军靴络腮胡的形象完全不符。
外表看起来像悍匪莽军,声音听着却跟文雅隽秀的书生似的。
荣珍脑海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突然一声当啷,男人快速将她扯到身后,躲过刚才挥来的刺刀,另一手同时取抢对准车窗里的宪兵鬼子,声音陡然变得幽沉冷厉:“我劝你尽快放下武器, 这里是中华民国,不是你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扶桑!”
“八嘎!全去死!”满脸起泡的宪兵鬼子根本听不进去警告,脸上身上的烫伤刺激得他愤怒发狂,见刀刺不到就干脆想要扫射。
男人没给他这个机会,在他准备动作的那一刻瞬间开枪,子弹精准射入对方眉心。
嘭——血色爆出一朵生命之花。
荣珍被牢牢地挡在高大的背影之后,没看到这幕惊心动魄的画面。
慌乱之中赶过来的阿翠和大柱看得真真的,吓得差点惊叫出声,被男人转头一瞥,两人本能地捂住彼此的嘴巴,互相抱着瑟瑟发抖。
宛如面对饿狼时战战兢兢的小鸡仔。
荣珍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及时开口解释:“他们是陪同我来的佣人,知根知底,身家清白。”
阿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扒开大柱的厚手颤抖着附和:“对对对,我们都是良民啊长官。”
他们来的时候带着身份证件的,可是都放在管家那里收着了,现在想拿也拿不出来。
男人审视的目光从阿翠和大柱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又落回比起那二人来显得格外镇定的荣珍头上。
男人很高,荣珍这具身体都比阿翠高大半头,和一米七几的大柱差不多,他却比他们还要高上一头,约摸有将近一米九,居高临下打量时极具压迫力。
“你倒是很有胆色。”男人的嗓音重新变回清悦,哼出的话不知是嘲讽还是赞扬。
荣珍手指颤动,抿唇道:“我是他们的主家,自然该比他们能撑住场面。”
男人注意到她身体控制不住的小反应,还有唇上那一抹因为用力而挤压出的绯红,心知肚明她不过是在硬撑。
可即使如此,她也比城里那些纸醉金迷的软弱权贵强多了。
火车终于停站,男人的手下快速来报:“处长,已经查明蹿上车的是一只宪兵小队,共有六人。”
其中一个已被男人崩掉脑袋,现在只剩五人了。
“全部抓起来,行动再快点。”男人一声令下,那些早已蓄势待发的手下们顿时如狼似虎一样,动作迅猛地往车上扑去。
阿翠和大柱怕宪兵鬼子,也怕他们,悄悄蹭到自家小姐跟前,再偷偷看一眼旁边不好惹的男人,不敢吭声。
荣珍注意到阿翠走路姿势不对,大柱脸上手上也有血迹,“你们受伤了?严不严重?”
阿翠连连摇头:“我没事,只是脚扭到了,还能走路。”
大柱嗡嗡道:“俺也没事,就脸和手擦破一点皮。”
幸好当时车速已经慢下来了,不然猛地跳下来真的要丢掉半条命不可。
他们两个这样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谁都没觉得亏,反而很庆幸能用一点小伤换到逃脱的机会。
现在生命没了威胁,主仆三人都好好的,即使旁边有尊大神在那儿站着,大柱也忍不住慢慢松懈下来,有功夫想起别的事。
“小姐,管家叔还在火车上没下来。”大柱鼓起勇气提醒荣珍。
阿翠听见他出声,胆子也跟着大起来,小声哔哔:“用得着他的时候找不见人影,可别是掉在茅坑里爬不上来了,难道还要咱们亲自去拉不成?”
荣珍无声笑了笑,被男人转过头来看到,笑意一顿。
阿翠发现后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耳语道:“小姐,咱别冒险上去了,不如出点茶水钱,拜托这位长官手下的人帮帮忙,管家可以让他自己爬,行李和您的嫁妆可不能丢哇。”
随即,荣珍手里被塞上一个绣花荷包,里面装着的银圆叮当作响,大概有十来块的样子。
十块大洋在民国时购买力不低,阿翠能一次性让她给这么多,很明显就是想破财消灾的意思,顺便看能不能让人家帮他们把人和行李都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