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搭把手,这几天下班都很晚。 小嘉禾睡着了,陆嘉葭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拿出以前的漫画夹子,底下漏出另一本旧书——《唐诗三百首》。 她看了几眼封面,右手颤抖地把书取出来。 这本书翻开后,每页两首诗。 隔几页就会出现一个憨态可掬的手绘小老虎,有舔爪的、睡懒觉的、扑蝴蝶的、打哈欠的、玩皮球的…… 上百只小老虎,没有一个重复的。 陆嘉葭属虎,小时候她每背过一页两首诗,爸爸就会在上面画一只小老虎做记号。 她翻了一会儿,指尖停住。 这页,有一只趴在欢乐谷的围墙上、探头探脑的小老虎。 它太可爱啦,可爱到陆嘉葭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庚寅虎年,腊月初七。 (公历:2011年1月10日) 陆以诚是在这一天上午走的。 那时,陆嘉葭还在念初一,正满怀期待地等着几天后的寒假,爸爸答应带她去清河区新开的一家欢乐谷玩。 上午的大课间,她在用美工刀裁A4纸,打算做一个信封,留着装欢乐谷游玩的照片。 爱,是人世间最强大的磁场。 亲人之间,也许真的有心灵感应。 明明只是捏着固体胶在白纸上划线,她的手指却突然像被针扎一样抽搐了一下。 心脏在同一时间莫名刺痛,从胸口处蔓延开巨大的恐慌,陆嘉葭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发抖,鼻腔有些酸涩。 后面的两节课,她开始坐立不安,一会儿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一会儿猜测是不是弟弟又发烧了,小家伙前天玩雪冻感冒了,身体还没好利索…… 第四节课快结束的时候,班主任在门口喊她出去,表情复杂。 那一刻,陆嘉葭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潜意识里的绝望,在生根发芽。 班主任只说了一句“陆嘉葭,你爸出事了,收拾下书包回家吧”,然后就沉默地看着她,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当场说出某个残忍的事实。 “好。” 陆嘉葭面无表情的回答,然后同手同脚地回到座位收拾东西。 数学老师的讲课声似乎停了,同桌安歌好像和她说了句什么,周围的同学都奇怪地看着她。 陆嘉葭却好像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五官感知慢慢衰弱,只会机械地操作大脑仅剩的一道指令——收拾书包,回家。 她不傻。 班主任眼中的同情太明显。 他在可怜自己。 她打断老师的话,是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卑微的希望。 坐在学校安排送她回家的车上,陆嘉葭近乎绝望地不断祈求着。“出事”可大可小,她不求别的,活着,活着就行。 活着,就有希望。 凛冬,田地里没有农活,陆以诚接的几个家具订单也做完了。 闲下来,他就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带着画具,去附近的沧溟山写生,顺便摘一些冬天老硬的野菜回家喂鸡。 前几天下过小雨,他踩到一块湿滑的石头,不小心摔倒,跌下山滚了好几圈。 原本可能没多么严重,但他撞伤了后脑勺…… 临近中午,才被另一个上山的村民发现。 陆嘉葭不敢问不敢想,爸爸刚倒地的时候,是否还有生机。她宁愿陆以诚是受伤过重,立刻停止呼吸的。 至少,没有经历漫长的、痛苦的、等待救援的希望与绝望,也是一种解脱。 那天的日月都是黑色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清晰。但清晰,意味着痛苦。 所以,陆嘉葭连回忆都不敢彻底放松,有些更加痛苦的场景自觉藏在心脏的最深处,等她能释然的时候,再拿出来看吧。 这一天的早上,爸爸还笑着说寒假第一天就带她去欢乐谷玩。等弟弟感冒彻底好了,全家人再去一次,陆嘉葭开心地直蹦跶。 这一天的午后,那么疼爱她的爸爸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趴在爸爸怀里,再也听不到温暖的心跳。 这一天的晚上,年幼的她不愿接受真相,开始可笑可怜的幻想。幻想爸爸是谍战片里拥有特殊身份的正义卧底,他“诈死”是去执行神秘任务了。 因为妈妈禾葭即使难受得死去活来,昏倒多次,还是坚持把陆嘉葭、陆嘉禾锁在院子里,不让儿女跟着,送陆以诚的尸体火化。 没亲眼看到尸体火化,她就可以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