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柔脑袋里烟熏火燎,迟迟啊了一声,“白天不用我哭踊?”
“您是国公府出来的贵人,我们乡下人家,哪儿敢劳动您大驾呢。”钱嫂子挑着眼皮慢条条地说,“到发引之前,大奶奶只管一早一晚各来哭一回就成了。”
这种规矩邵代柔是晓得的,这叫朝夕哭,想想也是,不然较真哭上整七天七夜,论哪个亲人也受不了。
钱嫂子自然是不会来扶她的,邵代柔扶着掉漆的抱柱站起来,双腿麻得像是脱离了躯体,仿佛同时在受一千根绣花针的针刑罚,一不留神,差点栽个跟头。
“大嫂当心。”
一双胳膊忽然从侧方托住了她,只一个瞬息便立即收回,邵代柔都没看清他的动作,晃动不已的身躯就牢牢稳住了。
眨眼再一看,卫勋已经利落站起,同样是跪坐了大半夜,他的身形却平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邵代柔心生好奇,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的腿就不会麻吗?
不过想归想,问肯定是不好意思问的。
幸好钱嫂子跟邵代柔说话时眼白几乎翻在天上,也幸好钱嫂子根本不敢直视卫勋,又因为卫勋行动迅速,仿佛只是一道影子快速闪过,这一托举,竟然没人发现。
卫勋毫无情绪地转过身去,根本没有看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邵代柔猜测他对身手一定十分自信,在出手前便确信不会被任何人瞧见。
其实邵代柔能想明白也打心底里感激卫勋的顾虑,即便双方都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得很,到底是寡妇难为,刚才的事若是落入有心人的眼底,无论如何都是女人的过错,多难听的话都有可能在流言里滋生。
可是,偏生就是这样一桩莫名其妙构成秘密的隐蔽触碰,却让邵代柔感到有些来源不明的恍惚,像是哪里空缺了一块,又像是有什么泉水水流刚从身上淌过。她慢慢抱紧了手臂,连手臂坚硬温暖的感知都浅得几乎不曾察觉。
心里忽然毛毛躁躁的,却又不是厌恶,邵代柔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惴惴的,有些发慌。
正巧钱嫂子生硬叫了她几声,邵代柔赶紧回应,以此避掉胡乱发散的思绪。
钱嫂子正催着她走呢,不用想都晓得,是因为白日来凭吊的客多,怕哪个不知情的客人直接将帛金过了寡妇的手。
邵代柔反正是无所谓的,不让她上灵前去,她都守了一整夜,困顿得很,还哭了很多次,上下眼皮都肿得快黏成一块了,于是她没反抗,爽快地跟着钱嫂子出了灵堂。
从前李家想让邵代柔去侍奉李老太爷,好几次都是让钱嫂子去邵家接人,邵代柔抵死不从,几度闹得不欢而散,因此一路上钱嫂子都懒得兜搭她,邵代柔正好乐得清静。
结果走着走着,两个人出了灵堂一路走小路到了老宅,钱嫂子跨过屏门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犯难——哎呀!千算万算,竟然忘记给邵代柔安排住处了!
李家宗祠和李家老宅在一个山头上,老宅大是大的,毕竟李家早年间也是兴盛过的,只是越到后来,子孙辈们就越是离心离德,各自到离县城更近的地方寻其他住处去,老宅反倒是老早就荒废掉了,平时里只派几个远亲守着屋子,其余人逢年过节有祭祀的时候才来小住上几日,屋子早就在无言默契中分派完全,谁也没想起不重要的邵代柔来。
于是钱嫂子只好来请示李老七媳妇。
李老七媳妇倒是当了十来年家了,可是卫勋这么大手笔的白事礼金还是头一回遇见,又是银票子又是物件儿的,算得美滋滋又酸啾啾,一边盘算着往自己兜里揣多少,一个头两个大,随口斥钱嫂子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这点子事还要来叨扰我,我看你们一天天的月钱都打了水漂喂王八。那短命鬼原来住哪间就让她住哪间不就完了。”
短命鬼当然是指李沧。
可惜原本属于李沧那一脉的屋子是整座大宅里朝向位置最好的,自李沧离家那年便被一个叔父抢先占据,如今叔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也不好叫他再让出来了。
再一查,发觉就连东西耳房都被几个堂兄弟瓜分了。
此时又有白事账房来回禀账务,李老七媳妇不耐烦再纠缠,随便往窗外伸手各一指东西厢房,嘴里说喏,“连着外院的那两排,你瞧着哪间暂且空着,把她填进去就是了。”
说完又埋下头去拨算盘,嘴里还不住咕哝着:“一个寡妇,背后连个男人都没有,还想怎么样……”
去李老七媳妇屋里打了一趟,什么什么准话也没讨着。因为一些吃里扒外的过往,钱嫂子的男人跟老宅管事的不对付了好一场,索性也不去问老宅管事的了,钱嫂子照着李老七媳妇的吩咐,领着邵代柔满内院的绕,一间一间地推门瞧。
下了好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冬日的太阳延捱着慢吞吞升起来,倒也聊胜于无。
不管怎么样吧,迎面吹来的风总是清新的,邵代柔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把肺管子里的浊气换掉了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