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姜寻宴撑着伞,穿过铺着松软的雪的庭院地面,径直走进了丈夫的书房,来为他寻一本书册。
她立在书柜前翻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穆明衡同自己所说的那本书册的名字,将其抽出之时,却不慎连带着一本小手册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正准备拾起那本落在地上的册子,忽有一阵寒风透过未合上的门吹了进来。
寒风刺骨,冻得她下意识地将披袄裹得更紧了些,再去捡那本小册子时,那册子已被适才的风吹得掀开了几页纸。
手册上的墨迹已然暗沉,其上的字迹虽略显青涩,但姜寻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时自己夫婿年少时的字迹。
纸张的边缘有些泛黄,看起来已经过了不少年头,想来是穆明衡少时所写。
姜寻宴心中一动,好奇地伸手拾起了那本小册子,随手翻了几页。
左不过是记录了些日常闲散的琐事,可由他所写出来,却莫名变得有趣而又生动。
她津津有味地大致扫了几页,又往后翻了翻,目光落在其中的一页纸上时,意兴盎然的心却忽地沉了下去。
那页纸上,极为详细地写着穆明衡在书院第一次见到钟清和的情景。
宛如天女下凡一般,只是匆匆一瞥便惊为天人。
少年并不懂得修饰,语言通俗易懂,通篇都是不加掩饰的惊叹,少年的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姜寻宴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心烦意乱。
她轻轻地合上了那本小册子,将其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又拿起适才翻找出的书册,和一旁还在滴着雪水的伞,向屋外走了去。
穆明衡少时倾慕钟清和,这是她一早就知晓的事情。
清和是她的朋友,亦是京中姿色数一数二的美人,是京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而她站在清和旁边,往往会自惭形秽。
毕竟清和不仅仅只是姿容极其出挑,家世、性情、才华......各个方面都无可指摘。
她知道,当年京中有不少世家子弟都心仪清和,而穆明衡亦是其中之一。
少时在书院,每当她的目光悄悄落在穆明衡身上时,总是能够看到他的目光望着清和的方向。
那个时候,她看到过最多的画面,就是穆明衡殷勤地跟在清和的身后,想尽办法吸引着清和的目光。
尽管清和不曾多看过他一眼。
姜寻宴回想起少时往事,思绪翻飞,直至穆明衡同她说话,她才回过神来。
她对上了丈夫的视线,却没听清他方才同自己说了些什么,有些茫然地问他道:“怎么了?”
穆明衡也并未不耐,只是温声重复了一遍适才的话:“怎么去了这么久?”
“雪天路滑,我走得慢了些。”她略去了看到那本小册子的经过,轻描淡写道。
他推给了她一杯尚还冒着热气的姜茶,对她道:“外头冷,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姜寻宴点点头,同他道了声谢,接过了那杯姜茶。
杯壁是热的,很快就让她冰凉的双手暖了起来。
她低着头,握着微烫的杯盏。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抬目望向了穆明衡,出声问他道:“明衡,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我的样子么?”
穆明衡怔了怔,她的这个发问实在太过没头没尾,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饶是对妻子的问题有些不解,他仍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在脑子里搜刮着在书院时有关于姜寻宴的记忆,却始终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见他沉默下来,姜寻宴笑了笑:“你不记得了,对么?”
她的声音虽依旧温柔,看起来也压根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但穆明衡却觉得有些不妙。
“不是......”他摇摇头,赶忙开口同她解释道,“寻宴,不是我不记得,是我们以前在书院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啊。”
姜寻宴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不怪你。”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低下了头,喝起了他先前递过来的那杯姜茶。
穆明衡果真不记得了,他第一次见到她,并不是在逾明书院,而是在景国公府。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春日了,她跟随父母一同前往景国公府看望姑母姜宜,恰巧碰上了来这里找陆岁淮的穆明衡。
父亲和母亲在里屋陪着姜宜说体己话,而她待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便想着去栖芜居找表哥陆岁淮玩。
那时候恰是雨后初晴,地上仍有些泛潮,她途经栖芜居前头的菏池时,不小心踩到了湿泥上,脚下一滑,竟一下子跌进了菏池里。
其实菏池的水算不得太深,但她那时毕竟个子小,又受了惊吓,接连呛了好几口水后就慌了神,一边胡乱地拍着水,想要让身子浮在水面上,一边提高声音呼救着。
小姑娘带着哭腔的求救声,很快就引来了不少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依稀听见了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跳入了水中。
那个跳进菏池里的人四肢并用,拉扯着她,将她拽上了岸。
被人救上岸后,姜寻宴仍是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