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止水做了很多设想。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见到一片大海。
他伫立在礁石嶙峋的海岸边,浪花卷起的泡沫,冰凉凉的,不时往身上扑棱。
同伴们不见了。
他不知道中途发生了什么,记忆停留在海月挣开他的手,咬断小指的一刻。
有歌声从远处传来——
他循着歌声走去,在一个堆满船只遗骸的礁石群中,看到了一个坐着的人。
“千手海月”坐在最高一块礁石上,哼着空灵的旋律,像是歌颂,又像是祈祷。
蓝蓝的天空折射着不真实的日光,再往远处眺望,全是像素不高的噪点——这个海滨世界,就像一个临时搭建的儿童房,画工拙劣而敷衍。
这位坐在礁石上的女人,并不是他认识的海月。
她看上去有十六七岁,穿着布满眼睛花纹的玄色十二单,长的看不见尽头的衣裳潜进水中,无声飘动,像是某种生物的触须。
她有着一对艳丽的蓝眼睛,在虚假的阳光下,幽幽燃烧。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腰间,微微蜷曲,宛若绽放的黑色秋菊。
他停下了脚步。
这位陌生女人带着一种独特的神性,又或者说,一种邪性,令人见之不忘。
“你是谁?”他问。
她回过头,那双如深海、如星空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空灵的吟唱停止了。
“鲸落。”她答。
“鲸落?”
然后,她终于用一种他听得懂的语言,哼唱起来——
无意识之鱼陨落,
万物生——万物生——
死亡即复苏,
人理啊,人理,
愿你回归,
祝福降临,
祝福降临,
祝福与诅咒一同降临,
循环往复,
一同降临——
低吟的旋律回荡天际,周遭的一切不知不觉被黑暗包裹。
天空像是被一道道铁栅栏分割开,交错的黑色线条逐渐扩大,一轮紫红圆月出现在天空,仿佛漫漫长夜中,悬在每个人的梦境里,那只司掌审判的窥探之眼。
止水感到一阵恍惚。
待重新恢复意识,他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了深海之下。
在他面前,近在咫尺的,是一座如城墙、如崇山的巨大眼睛。
他猝不及防地窥见了无数只手,层层叠叠,蜂拥着,隐藏在巨大眼睛的背后,像神经元那样延展出去,又像扎根在眼底的肿瘤,不断分裂增殖,无穷无尽。
他感到自己的眼睛一阵刺痛。
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一时间,他似乎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无意识之海。
脑海中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这里有很多很多人,他们像纸片一样叠在一起,仿佛灵魂的重量就只有这么薄薄一张。
而人生也就像这堆纸片那样,互相挤压,互相攀附,谁也不放过谁,谁都想成为上面那个。
一只蛇从层层叠叠的“纸山”中钻出来,摆着尾巴,在虚空中向上游动。
止水又看到了那轮紫红色的月亮。
蛇朝着月亮飞奔而去,鳞片反射着月光,仿佛色彩斑斓的碎钻。
就在蛇信子即将触碰到月亮的一刻,时空骤然静止,月亮睁开眼睛,从紫色变成了蓝色!
蛇与月亮只差一步之遥!
但也就是这一步之遥,令它功亏一篑!
湛蓝的月光洒在蛇的身上,就像点点萤火,忽的燃烧起来,于是蛇也成了散落的光点,带着不甘和落寞,坠入深海。
蓝色的月亮硕大如圆盘,在止水的注视下,一头扎进海底,炸起五颜六色的光斑,最终将整个世界晕染成一望无际的纯白!
在这个白的一无所有的空间里,他见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友人。
海月伫立在苍白之中,对他伸出手,用口型道——跟我出去。
——去哪儿?
她没有回答。
她牵着他一路不停,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眼前出现了一道门。
这道门漆着红漆,没有花纹,金属门牌上刻着看不懂的铭文。
她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那你呢?
他听见自己在问。
她张开嘴,说的磕磕绊绊,但终于是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世界……会修正……一切人们……终将……遗忘。
——那你呢?
他又追问道。
——但……我会……回归。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