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值后,卫瑾瑜照例坐在政事堂里翻看卷宗。
外面雨声霖霖,午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竟一直持续到了夜里仍未歇止。
值夜司吏收起伞,放在廊下,站在门外禀道:“卫御史,外面有人找您。”
卫瑾瑜自案后抬头,问:“何人?”
“一位将军。”
卫瑾瑜视线落回卷宗上,淡淡道:“告诉他,我正忙着,让他走吧。”
“是。”
司吏复撑着伞来到督查院大门口,和策马立在雨中的谢琅道:“将军见谅,真是不巧,卫御史他公务繁忙,没空见您。”
传完话,司吏就转身回院里了。
夜里督查院大门是要关闭的,司吏关门的功夫,隔着门缝往外一看,那一身玄甲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少年将军仍沉默立在雨中,任由冷雨浇在面上,不由大为困惑。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司吏进来给卫瑾瑜送热茶,迟疑道:“卫御史,属下刚刚经过大门口,看到那位将军还在外头等着呢。”
卫瑾瑜翻卷宗的动作一顿,不由拧起眉。
“他还在?”
“是。”
“你没将我的话告诉他么?”
“属下一字不落说了。”司吏没见过谢琅,不敢确认对方身份,一边为卫瑾瑜续茶,一边道:“属下看那将军的衣袍都湿透了,会不会是有要紧事要找御史?”
卫瑾瑜默了默,道:“不必理会。”
“是。”
司吏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起身退下了。
如此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外头忽然电闪雷鸣起来,雨势也陡然增大,穿堂冷风直接吹灭了案上火烛。
卫瑾瑜在黑暗中默坐片刻,终是站起身,拿着伞出了门。
雨势太大,雷电交织在一起以可怕的威势滚过夜空,将天幕映成诡异的紫色,连马都有些不安地在原地躁动起来。
谢琅仍手握缰绳,沉默坐在马上。
任由一重重雨刀子似的刮过衣袍。
忽然,他意识到什么,蓦抬头,果见督查院漆黑大门下,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人,正沉默望着他,手里撑着把青色油纸伞。
谢琅立刻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因为淋了太久的雨,下马时腿险些抽了筋。
卫瑾瑜一脸冷漠立在阶上。
谢琅在台阶下停了步,隔着雨幕,与上方人四目相对。
好久,笑道:“看在我死皮赖脸等了这么久的份上,就不能赏我一杯热茶么?”
政事堂外来官员不能随便进入,卫瑾瑜直接带着谢琅来到自己的值房。
这间值房是卫瑾瑜升任佥都御史后新分到的,面积虽小,但桌椅床榻俱全,夜间休息不成问题。
“热茶没有,只有热水,你想喝,自己煮吧。”
卫瑾瑜直接在案后坐下,道。
谢琅环顾一圈,见床上被褥齐整,
看起来像很长时间没动过的样子,唯独书案上摆着许多书籍卷宗,不免问:“平日你就是宿在此处么?”
“有时吧。”
卫瑾瑜给自己倒了碗热水,问:“到底何事?”
这疏冷的语调,仿佛他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路人。
想起那封仍被他贴身收在怀里,几乎每日睡前都要翻看几遍的信,谢琅心里难受得厉害,道:“对不起瑾瑜,我之前并不知道,二叔去国子学里找过你。”
“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能让这样一个骄傲张扬的人,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委实不易。
卫瑾瑜眸底却无丝毫波动。
甚至一时都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一回哪件事。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了太久,自重生之后,几乎每一日都是在翻来覆去的斟酌算计中度过,算计得失,算计胜负,算计人心。
算计久了头疼,便会强迫自己忘掉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卫瑾瑜道:“若只是因为此事,实在没必要。”
“时间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你也不必为此烦扰。”
谢琅点头:“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也显得有些可笑。我只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太多事,也犯了太多蠢。瑾瑜,你我走到今日,种种恩怨,种种纠葛,皆是我之过错。我知一声抱歉太轻,根本抵偿不了我做下的那些蠢事和加诸在你身上的伤害,但我仍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
烛火笼在那密长的羽睫上,跳跃的光芒遮住了那双瞳仁里所有情绪。
卫瑾瑜道:“世子言重了。”
“你我之间,谈不上这些。既然话已说到这里,谢唯慎,我也不妨敞开了与你说。”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有人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即使一时命途多舛,也有贵人相助,上天偏爱庇佑,有人生来便是棋子,弃子,汲汲经营一生,都未必能翻身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同的人,要走的路是不一样的,你的心意我已明白,但我们不是一路人,将来也注定走不到一路上去。”
“这样强行纠缠在一起,除了累人累己,毫无意义。与其如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专心走各自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