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庇荫,钟繇便是想避开朝堂上的矛盾,也避不开这场战事。
毕竟他为两个儿子筹谋诸事的前提是魏国尚在。
“大王欲立燕侯曹宇为监国,镇守邺城,再宣东阿侯曹植入邺为辅,实则命心腹武士从旁监视,如此布置,太傅心意若何”
钟繇端起一盏酒,慢悠悠地饮了一口。
“此非大王之意。”
大司空沉默了一会儿。
“不错。”
对于曹魏来说,曹植一直是位十分微妙的宗室。
他当年是文王曹丕威胁最大的竞争者,曹丕血洗邺城之后,留下曹植一条性命,已经是最大的宽柔。
直到曹叡继位后,才将这位叔叔从中放了出来,好言宽慰,并封为东阿侯,但任凭曹植百般上表希望报效朝廷,曹叡都不曾有所回应。
直到蜀军压境,曹叡终于想起了这位叔叔,想要封他为监国,镇守邺城。
与曹植一同进入曹叡眼帘的,还有燕侯曹宇。
前者“言出为论,下笔成章”,曾跟随魏武王南征北战,且热衷政事,渴求立功垂名;后者性情恭顺,亦有忠心,但常怀畏惧而谨言慎行。
魏王会提防曹植,亦会在大魏陷入风雨飘摇时,想要倚仗这位叔叔的力量,毕竟对大魏而言,眼下最大的敌人是蜀国,而非宗室。
“长文所忧惧者,非仅诸葛亮,亦有东阿侯。”钟繇十分平淡地说,“当年邺城之乱,夷族者多为东阿侯知交故友,长文担心东阿侯怨恨之心未消,才劝大王弃东阿侯而选燕侯,此种苦心,我亦能明了。”
陈群什么话都未说,但两位同出颍川的曹魏老人之间,有些话原本不必说得那么清楚。
作为当年推举曹丕上位的元老之一,陈群必须时刻警醒,防范来自曹植的凶狠报复。
即使曹植的威望与手腕高出曹宇一筹,亦能压服住诸夏侯曹,陈群也不得不弃他而选曹宇。
钟繇那淡漠的目光扫过来,陈群忽然想起了徐庶。
司空究竟是为魏武,还是为颍川
这两者的确是有不同的。
但他受魏王大恩,仍想要选一条能两全其美的道路。
大魏能不能守住洛阳
这原本不该称之为是一个问题。
洛阳北有萁关,东有汜水关,南有宛城,四通八达,最是难以围拢。
城墙高厚,又广积钱粮,在钟繇看来,洛阳不仅堪为坚城,而且诸葛亮在三面皆为大魏所据的前提下想要攻打洛阳,这一步棋简直事倍功半。
除非再来一次长星坠潼关那般奇事,否则以大魏的国力想守住洛阳,原本不需要这么多波折。
陈群为首的文臣与诸夏侯曹两班人马,皆认为自己才是大魏忠臣,而对方则是佞邪奸柔的小人。
这才是大魏的危机所在。
但以钟繇年逾八十的心力,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这条裂痕了。
他只能强撑着看了一眼陈群,“魏王亲征后,当悉心部署周围关隘,拱卫洛阳。”
“张郃郭淮可守洛阳,汜水关有郝昭,萁关有陈泰,宛城亦有满宠为援,可保无忧。”
“郝昭”
这位自陇右撤回的魏将是司马懿提拔起来的,据说攻城掠地虽差了些手段,守城却是极有章法,曹真亦十分看重他,才命他镇守汜水关。
这几名武将是曹真死前反复思考后,才布置下去的,陈群亦认为万无一失,不知钟繇的目光为何有些奇异。
“郝昭乃是太原”
钟繇摆了摆手,“此为曹子丹遗命”
“是。”
“长文亦颇以为然”
“是。”
“长文错矣,曹子丹亦错矣”
“太傅此话怎讲”
老态龙钟的钟繇摇了摇头,“长文入宫面见大王,请他安排宗室镇守汜水关,郝昭辅之,方为正道。”
陈群一瞬间理解了钟繇在担心什么。
战火并未影响到邺城的百姓。
随着蜀人往关中迁徙,有些蜀中独有的技术也慢慢四散流落。比如说,此时市面上虽无书局,却已经有了售卖精酿白酒的酒坊。
这一家酒坊还是新开业的,店前人来人往,张袂成阴,挥汗成雨,好不热闹。又有胡姬当垆卖酒,这热闹便从五分足足撑到了十分。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
人群挡了陈群的轺车,若在平时,他也倒不恼。
陈群是自重身份的人,从不会在外与庶民争执。
但今日心绪重重,不免有些烦郁。
一旁骑在马上的护卫见了他的神情,弯下腰试探性询问了一句,“大人可要”
陈群默默点了点头,示意两侧护卫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