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无光黎明
禾光到时皇帝正站在桌案前,瞅着自己的画看。
禾光喊了一声父亲,走到他身边。
偌大的纸上用晕了水的墨画了几片潦草的荷叶,另一朵孤零零的花苞,直竖在最高处。
笔架上搁这一只呲了毛的大毛笔。
禾光每每看见皇帝画画都觉得是在暴殄天物,偏偏下面的人总能想到些新鲜别致的词儿来夸他。
“怎么样?把这幅画也让人裱起来送给光儿好不好?”
禾光撇嘴:“好丑,我不要。”
皇帝咧着嘴:“嘶——”
“要不您去问问母亲?”禾光笑的像只小狐狸。
皇帝顿时哑了炮。
禾光偷笑,抬眼环顾四周,只觉得这里被她爹糟蹋的越发不成样子。
皇帝作画的地方,或者叫偷闲躺懒的地方名为养民殿,应当是平日里与朝臣商议政事或是批改折子的地方。
因而被修的宽阔大气,除了四壁的书架与些花瓶摆设,没多的些装饰,但自这位主子接管以来,到处贴了各式各样的字画,或是名家或是街上淘来的仿画,再或者他自己画的些东西,将书架上都挂满了。
禾光看了一圈,深觉不忍卒视。
“父亲喊我来做什么?”总不能是查问政事的。
皇帝清了下嗓子,将手背到身后,装模作样的故作高深:“近来朝堂上可有什么风波啊?我听闻南边蝗灾闹的厉害。”
禾光:“是北边。”
皇帝再次哑口无言,嘀咕一句:“臭丫头。”
“已将赈灾款拨了下去,还另筹了些鸭子大鹅赶过去,去吃跳蝻。”
看皇帝摸着凳子坐了下去,瞧这面上屹然不动,眼睛却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父亲找我来不是问这些的吧?”禾光问。
皇帝呵呵笑着:“光儿聪慧。”
“我只是想到了我幼时也遇到过一次蝗灾,那会儿还小,五岁的光景吧,当时也是险些被饿死。”他面上还有慈父的和蔼笑意,细看却含了些悲戚。
禾光微微坐直了些,心里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禾光祖上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连个姓都没有,太爷爷那辈举旗造反,打了一辈子的仗,趁着各地藩王打的几败具伤的时候,看准时机谋了位。
太爷爷打了几十年的仗,他的孩子也跟着打了半辈子的仗,虽死了几个,但留下来的都是人精,眼看天下要到手,最后竟是兄弟反目。
最后禾光的爷爷杀了自己的兄弟,登了皇位。
再到禾光的父亲这一辈,仿佛是某种轮回,又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恶战。
“你还记得你大伯伯吗?”皇帝问他。
禾光不记得,她压根没见过,但是听说过的。
禾光的爷爷,也就是先皇,人至暮年,将死的时候才立了储君的位置。原以为是长子,朝中大臣也都当是长子,已有人送去了贺礼,禾光这位大伯伯也只等诏书到手大摆筵席了,却不想那诏书上写的不是他。
立储那日,宫里摆了家宴,满堂亲人骨血皆被他下药或拔刀杀了干净。
“我因为将汤洒在了身上躲过一劫,之后便被人带着躲躲藏藏数年,只等他疯魔死了,才又认了回来。”
“想着也是百姓倒霉,天下竟叫我们这样的草寇占了去。”他自嘲一笑。
禾光心里也觉沉甸甸压着块东西不顺畅:“孩儿知道,父亲醉心书画是装给旁人看的。”
皇帝整个人靠着椅子里,看着颓靡不振,眼里却精光一闪:“哦?”
禾光回忆起这几日打听来的旧事,更觉心中酸涩:“韩氏被问罪时,父亲刚被从外面接回来,处处受人掣肘,母亲的身子也是那时候坏了。”
皇帝想起当时的岁月,脸上阴沉难看:“他们知道立你为储,立刻动了拥护你姑母的心思。”
“姑母?”一时间,禾光的思绪万千。
想到自己的几位姑母,先皇沉迷美色,在后宫日夜耕耘,他的子嗣众多,虽在疯大伯的毒害下陨落许多,但也比自己独一个苗苗强。
她还有三位姑母,一位和亲远嫁西夏,贵为国母;一位嫁与远在西海的藩王,亦是唯一的外姓王顾蔺兴,他统领西海诸部,手上;再是最近的一位正住在皇都里,驸马是江南人士,高中后两人共结连理,二人伉俪情深,在皇都里也是段佳话。
禾光在心中迅速将三人作了对比,一时觉得都有可能,一时又觉得都不可能。
“是哪一位姑母?”想不到她便问了出来。
许是谈到往年的伤心事,皇帝平日里和蔼的面容都冷酷许多:“已经死了。”
禾光瞬间想到三年前骤然离世的一位姑母,驸马一家也都自请守陵去了。当时年幼,只以为是感情深厚,不想其中有这样惊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