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好古蜡黄的脸正对着门口照进来的一束光,从那张纹路密布的脸,穆绍庭突然觉得,短短十天时间,王好古苍老不少。
这老小子虽是门槛太精,但到底对自己不薄。
穆绍庭比一般人心肠要冷些,但也知道王好古对他的种种好处。
清安县二人好得跟哥俩一样,或许有互利互助的成分,但自己大半年在济宁府学政衙门朝持圣贤书,暮诵金玉章,带着一堆仆从蹭吃蹭喝蹭住的,多半出于王好古一片惜才爱才之心。
自己科考中举若真有实力成分,全靠王好古日日督促自己做文章,甚至不辞辛劳,大半夜在灯下亲自批阅。
王好古做的这些,想来比自己那不着调的亲爹还要靠谱。
能中探花,不只是穆绍庭祖坟冒青烟,王好古祖坟也肯定是冒青烟了。
想到这些,穆绍庭不由心一软,语气也没刚进来那般生硬了。
“老师,若你真只是拿了那区区一千两,我何苦把你关这里,受这等暗无天日的罪。你若是如实坦白去年清安的洪灾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无论天大的罪,我穆绍庭豁出性命,也会替你保住妻儿老小。”
平地一声雷,穆绍庭感觉脚边跪坐的王好古身子轻微一抖。
王好古用无比复杂的眼神望向穆绍庭:“穆大人,我看你手伸得过长了吧,老夫以为济宁府临时衙门治贪局只查河北、京东两路贪墨赈灾款一案。”
穆绍庭笑道:“此话不错,不过我除了是治贪局的钦差,还是大理寺寺副,难道你忘了,大理寺掌管天下刑名。”
王好古眼一闭笃定回道:“扒了老夫的皮,老夫也不知道,穆大人,难道大理寺还管天灾不曾。”
“天灾轮不上我管,但如果是人祸——”
见王好古不吭声,穆绍庭单膝触地,矮下身子,不无促狭地凑到王好古耳根前:“老师,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你别逼我。”
清安县衙牢狱中,穆绍庭审过山贼周成一个手下。那厮口无遮拦,穆绍庭一拳过去,打下那家伙两颗门牙。这两颗门牙直线飞出,扎进板壁,至今怕是还没拔出来。
看着面前这张生机勃勃的面孔,王好古缓缓说道:“绍庭,你青春年少,一表人才,家资丰饶。这么好的条件,你不去经营官场人脉,却处处树敌、时时争锋,简直是费煞了老夫的一片苦心啊。昔日清安县民都说你蛮横无理,心狠手辣,老夫只当那是表象,如今看来,我竟错付了。你看似狠厉,实则颟顸啊。”
穆绍庭乐了:“老师,学生的感受正好相反。您看似颟顸,实则狠戾,以为你无意为官,垂拱而治,不承想你心狠手辣如此。如果求一个真相就是树敌争锋,那我穆绍庭只能认了。”
说话的功夫,穆绍庭眼锋一锐,准备喊人将王好古押去审问,却见沈紫阳飞快踏入院子,喊着:“大人,圣旨到了,喊你出去接旨。”
圣旨?穆绍庭心想这才几天,怎么前后脚来了个圣旨,难道一句话圣上分成两半儿说。
大堂上早就跪了一圈人,北向站立的持旨太监得意洋洋。
看到底下笑容可掬的玉明贵,穆绍庭瞬间明白了。
他不慌不忙,掀袍领旨:“臣穆绍庭接旨。”
“济宁府治贪局首办穆绍庭,禀操贞笃,才器充达执法坚方,断案树不移之规,执法著必犯之节。朕虑其苦辛,念其劬劳,另有他事授任。着即便,作急回京,无孤朕躬之望,治贪局首办由刑部郎中玉明贵代任。钦此。”
在治贪局成立之初,玉明贵因为跟待审官员有过密往来,被穆绍庭停了职。如今让玉明贵任首办,简直是啪啪打穆绍庭的脸。
玉明贵本就不想插手治贪局的事,如今着他接任,那之后治贪局的走向自然是黔首痛、官僚快了。
面对着沈紫阳、叶轻舟、陆小六的忿忿不平,当事人穆绍庭泰然自若,接旨谢恩。
接下来他迅速跟玉明贵交割好治贪局事宜,诸事稳妥后的当日,他便一叶轻舟,望京城而去。
回京后,穆绍庭没有回大理寺报到,因为他得了伤寒。
伤寒有传染性,孜孜不倦于大宋国统一之前十六国历史编纂工作的穆敬靖不得不搬出寓所,住进了翰林院。
也不能怪他心狠,一是公事要紧,二则他就算在家也不能帮什么忙。
京城的人都说这伤寒来势异常凶猛,穆绍庭简直都下不了床。
跑去看望穆绍庭的李守愚站在甜水巷穆翰林宅子门口,流了好半天的泪。
大家都说,穆绍庭这次是彻底栽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一开局就想玩转整个朝廷,可不是白日做梦。
龙涎香细细初夏风习习,午后躺在锦床上的穆绍庭悠闲翻着一本兵法集子。
叔叔穆敬靖居易行简,不喜铺张奢华,因此穆绍庭从家里带来的好东西基本压箱底了。
趁着穆翰林不在家,才敢让小厮点这么名贵的香。
伤寒,自然是装的。但若说啥事没有,心无挂碍,那又是假的。
这出戏等于是皇帝把他耍了、弃了,当弃子的感觉可真不好。
长到二十岁,他穆绍庭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委屈,他感觉心上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