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道长!且慢动手。是我呀!” 这人刚被揪住,就大喊大叫,倒把李长安吓了一跳。 道士低头一瞅,不满五尺的身材,顶着一张毛发旺盛的丑脸。 “你认得我?” 这人急了,唯恐平白吃了拳头,赶忙扯散衣衫。 衣襟下少见皮肉,多见毛绒绒的厚实黄毛。 李长安觉得熟悉,仔细回想,终于恍然。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在这余杭还能撞见熟人,不,应该说熟鬼! 他正是曾于蛇陉茶棚作祟的黄毛鬼。 “天底下的衙门都是不愿沾事儿的。前脚道长送我进了官府,后脚衙役就将我丢在了乱葬岗。当晚下雨,泡烂了坛口的黄符,我就早早重见天日啦!” 李长安奇道:“难得见着天日,为何还敢在贫道跟前现身?” “此一时彼一时么。” 黄毛鬼笑嘻嘻正说着,突兀间,巷子外响起低沉的晚钟。 他抬头看天,夕阳照见巷子,把他一身黄毛染得金灿灿的,乍一瞧,像是话本里跳出的孙悟空。但看仔细了,那张毛脸,不像猴,却更似狗。 “唉,日头又落下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他问道士: “敢问道长在何处下榻?” “无处下榻。” 黄毛鬼顿时露出一丝喜色。 “若道长不嫌简陋,可否到小鬼暂住的地方将就一宿?” 活着的时候,野宿荒坟都是平常,死了又怎会挑三拣四呢? 李长安自无不可。 ………… 鬼应该住在什么地方? 野坟?破庙?废宅? 黄尾,也就是黄毛鬼,上述哪儿也没去,他领着李长安到了城内一处闹腾的牛马市。 当然,闹腾是白天,眼下日头将落,各家商铺都赶在闭市之前打烊关门,街面上已少见行人。钱唐江上送来薄雾,朦朦胧胧,冷冷清清,有些活人退去、死人宜居的意思。 黄尾找到家正规的鸡店,没走正门,绕路后门进院。 院子颇大,左边搭着个大草棚子,棚下立着排竹笼,苍蝇成群,臭烘烘一股子鸡屎味儿。 右边同样搭着草棚,却用土墙围上,透过小窗子往里瞧,里头没有鸡鸭,只有一棚搂着鸡毛歇息的人。 李长安于是明白。 这里不仅是一家鸡店,也是一家鸡毛店。 黄尾花了二十个大子儿,向店主人讨了两篾筐的鸡毛,分了李长安一半,领着继续往里走。 “在掠剩鬼处见着道长,我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怎的?不相信我也在余杭?” “那倒不是,只是万万想不到道长也做了鬼。” “作鬼不稀奇,人都是会死的。倒是咱们两只鬼,不在阴间相见,却在阳间重逢,反而稀奇得很。” “照这么说,还有更稀奇的呢?” 黄尾卖了个关子,走到院子最里面的一间大草棚子。 挑开帘子进去。 棚子里,从头到尾少说二十来步深,脚对脚分两排趟满了人。里头无床无椅,只有满地鸡毛,偏偏窗户又少又小,光照昏沉,空气浑浊闷热,苍蝇、蚊子和着鼾声嗡鸣,脚丫、汗臭混着鸡屎味齐香。 道士顿时梦回春运时候赶火车的光景,车厢地板上拼图似地叠满了人,你要往上一跳,落下来时保管就没了落脚的地儿。 黄尾熟练地踮起脚尖,连蹦带跳窜进去,到了草棚子末尾,把此处的人挨个踩醒。 “都起来,瞧瞧,我把谁带来啦?!” 被打搅的人们本还骂骂咧咧,可一见着李长安…… “道长?李道长?” “吓!还真是李神仙。” “阿耶阿娘,道士叔叔又来捉我们了。” 李长安诧异发现,这帮吵吵闹闹的男女老少竟然都是当初茶棚里的众鬼。结伴做工的乡下汉子、同行出游的士子、两个货郎、逃难的一家四口,一个不少全在这儿。 ………… 黄尾让道士与众鬼稍待,自个儿出了草棚子,不打一会儿,提着酒菜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老头。 没有桌子,酒菜只好就地摆上。 酒是掺水的浊酒,在碗中似稀泥汤;菜好一些,满满一大盘鸡零鸭碎,拿沸水草草烫过一遍,往外渗着血丝。 李长安没啥食欲,且满肚子疑问。 方才他与众鬼闲聊,得知当初和尚超度他们时,只觉融入一道温暖的白光,意识也渐渐陷入混沌,可转眼清醒后,发觉自个儿已经到了余杭城外,作了一阵子孤魂野鬼,才被黄尾一个一个都找回来。 法严佛法精深,不应出此纰漏,所以李长安第一反应便是: “莫非本地有邪物作祟,隔断了阴阳?” 小老头姓乔,自言是黄尾的老相识,听了李长安的话,“嗤嗤”笑得胡子打颤。 “这位道爷讲话好是风趣。邪物?我这本地老鬼是没听说的,但阴阳隔绝好几百年前就开始了,落在本地的死鬼是一律下不到阴曹的。” “几百年?”道士不信,“阴阳断绝,鬼魅岂不泛滥成灾?” 小老头笑着捡了块鸡脖子啃,旁边黄尾接过话: “道长可否听过一句话?” “什么?” 黄尾没有急着作答。 他推开墙上小窗。 窗外,余杭城敲响了最后一声晚钟,天边也坠下最后一丝残照。 白昼已尽。 李长安手里啃了半截的鸡爪子忽的穿过手掌落在地上,沾了一圈鸡毛。店内不许点灯,但道士有种奇妙的感觉,自己的影子正在消失,它在慢慢缩回自个儿身上。 门口的位置属于一个妇人,老而干瘪,鼾声却是满院子最响的。而此时,她的鼾声里却多了别的音调,扭头细看,随着鼾声起落,她张开嘴不断吞吐着三尺长舌。 东边墙根下的汉子手脚太长,之前不得不缩成一团,躺得憋屈,而今摘下了脑袋放在肚脐,腾出了空间,双腿终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