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七十二变 潇水城墟,阳光正好。 荒草掩映的酒神庙前凭空劈开一条裂隙。 李长安拉着虞眉跄踉而归。 才站稳。 当面就贴过来一个大脑袋。 大长脸,尖茅耳,毛绒绒,黑黝黝。 “啊呃”、“啊呃”直叫唤。 没错了。 正是大青驴。 幻境都要完球了,道士当然得先把自己的坐骑救出来。 眼下瞧着主人回归。 “啊呃”一声驴叫就小跑过来,把大脑门儿往人怀里直拱,长舌头乱甩,喷吐着青草与酒精混杂的浓烈怪味儿,冲得李长安直打喷嚏。 不用说,定是酒神干的促狭事。 道士没好气一手摁住驴头,一手帮依旧呆滞如木偶的虞眉揭下了脸上的傩面。 他原本备下了一肚子的话,要责备对方的冒失与轻身,可这时候,看到了她恍惚空洞的眼神和几无血色的嘴唇,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沉默着等着幻蝶的禁制渐渐失效,等着她眼中慢慢有了神采,便把撒酒疯的驴儿往她脸上一塞,扭头就走。 不一阵,提着个包裹回来。 虞眉已把大青驴摁在地上,四蹄朝天,像撸一只翻着肚皮的狗。 包裹递过去。 “这是什么?” “于枚的遗馈。” 确切说是俞真人的遗物。 焚毁水月观前,李长安照于枚所言,从俞真人假冢中挖出来的。 道士翻看过,多是些陈旧的符箓、法器,但没有如“阳平治功都印”之类的利害宝物,甚至比不了道士背上的剑胚,说是一代真人的遗物,未免寒酸。 但转念想却理所当然。 俞真人卸任来潇水,只为寻求埋骨之地,没道理让门中法宝陪她埋入黄土。再说,就算有厉害物件,也不得让于枚填了幻境这个无底洞么? 李长安猜想,这些东西纪念的成分更多一些,毕竟于枚正如俞梅,过分恋旧。 “里头有几件衣裙。” 李长安往虞眉身上指了指。 “你赶紧去换上吧。” 虞眉低头瞧去,她身上的衣物本是幻术所化,脱离幻境后,已在渐渐湮灭。现在她一身华丽法衣已经消失大半,可说衣不蔽体,露出了腰肢与肚脐。 要是寻常女子。 不尖叫逃走,也该羞红了脸。 可虞眉是木头雕的心,冰霜捏的人儿,眼皮都不眨一下,冲道士一点头,施施然淡定走远了。 “可惜,可惜。” 酒神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杵在庙口直摇头晃脑。 “要说这女子神态之美,一是巧笑嫣然,二是含羞带怯,可惜槐灵一样没有,白白浪费那副俊俏的眉眼。” 道士提醒他。 “她的容貌可是俞梅真人照着自己年轻时候勾画成的。” 酒神大袖一挥。 “所以才可惜嘛。” 李长安腹诽,你在想屁吃。 也不搭理他,走入庙中,往下瞄了眼深窟。 只见浑水深积,已然淹没了神像,向下张望许久,只能找到水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神像?” 酒神打了个哈哈。 “这些天好大的雨。” 道士收回目光,转眼打量起酒神。 酒神不以为意,还配着着转了个圈圈。 笑问: “如何?” 很好。 神采灵动,身形凝实。 全不似初见时那如孤魂野鬼风吹就散的模样。 然而,靠近了,李长安却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儿,一股子在充斥在幻境中的气味儿——妖魔怨念的气味儿。 李长安皱起眉头,但很快明白过来。 不由叹了口气。 “盗泉之水甚毒,酒神何必如此?” 酒神闻言一愣,却又哈哈大笑。 “道士真是好鼻子!” 轻描淡写摆了摆手。 “你们前方搏命,难道我就能端坐于后,受不得这丁点儿污浊?” 又赶在道士开口前。 “好了,大功将成之际,不谈这些丧心话。” “道士可想瞧瞧幻境如今是何光景?” “嚯!真是大开眼界。” 说着一招手。 但见窑底积水沸腾,蒸起大股水汽,迅速涌上来,在窖口氤氲起云烟。 云烟翻滚涌动,渐渐显出楼宇、桥梁、街市模样。 李长安认出,这是以酒神庙为中心的一部分潇水城。 云烟幻化的潇水模型渐渐精细,继而,在街巷中化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人形,俯近看,甚至瞧见它们的五官、神态。 但见这些小人路狂奔着、嘶吼着,身体一路扭曲变形成种种奇形怪状,从每一条街巷、每一个院落中蜂拥而出,从四面八方汇聚往同一个方向——酒神庙前的石阶。 或者说,石阶上的幻蝶。 它其实早将太岁心脏抛开,可疯狂的妖潮哪里理会这点儿反抗,它第一时间便被“浪潮”裹挟。 纵使妖虫们拼命去救,也不过被“潮水”冲散,被裹挟成其中的一份子罢了。 就这样。 妖魔们被太岁血肉以及深入骨髓的饥饿迫使下,不断汇聚、重叠,相互撕咬啃食,最终,竟汇成了一个由血肉捏合成的巨大球体,再一路添着“新血”,掉着渣滓,沿着长街翻滚而去。 直至滚出酒神庙,在阳光下,散作几缕轻烟不见。 良久。 道士使劲儿搓了搓鸡皮疙瘩,庆幸及时拉着虞眉离开,要是当时选择留下看热闹……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然后呢?” “那就不知道了。”酒神摊手,“老眼昏发,只能瞧见这些。再多,靠你们自个儿去看了。如何?打算何时进去收拾残局?” 妖魔尽数觉醒,幻境也失却了根基,但离完全破灭,还能残喘些时辰。 而虽然妖怪们经历了一番惨烈厮杀,也必然还有幸运儿残存,未免其再出去为祸人间,不如趁其饱食但还未恢复实力之际,将它们尽数诛灭。 李长安正要开口。 “现在就去。” 烟气散逸间,虞眉大步跨入。 她身作褪色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