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大些的姑娘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和冷漠,而不再是怒气冲冲的尖嗓子小丫头。如果他不知道她的真实年龄,可能会猜测她有二十出头。不过他仍然知道电话那头是她,因为她说中文时那略为独特的抑扬腔调仍未改变。 “不错,”他说,“我回来了……在梨海市呢。我琢磨看去雷根贝格一趟,不过得先等几天。”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等几天才能来?” 罗彬瀚停顿了一下。他没想到俞晓绒会这么问,而尽管她这么问了,她的声音听上去也并不像在翘首期盼与他见面。 “我在梨海还有点事要办。”罗彬瀚说。 他听见电话那头的音调稍稍高了一点,那清亮却尖锐的音色又开始向他旧印象里的俞晓绒靠拢。她不以为然地问:“和你那边的有关?” 长久以来,罗彬瀚对这件事都觉得有点纳闷。俞晓绒认识的汉字有限,可是口语却相当不错,足以让她清楚无误地传达自己意思,她也从不在言谈中隐藏自己的好恶。她无疑不喜欢他在梨海市的众多亲属,所以她从不说“你爸爸”、“你弟弟”这样的字眼。偶尔,当她不得不提到他们中的某一个时,她就用采用“你那边的”这样一个颇得中文精妙的指代词。她的反感倒不叫罗彬瀚觉得苦恼,他只是不清楚这种敌视的源头——他从不在雷根贝格提起梨海市的事,正是因为他不想俞晓绒卷入这一边的风波。她妈妈也肯定会这么做的。俞晓绒没有任何道理会讨厌一群她压根就毫不了解的人。 “不,”他决定避开这个可能会很敏感的话题,“和他们没关系,我有点自己的私事要解决。” “关于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可不会在这么久以后还记得我。”罗彬瀚说,“他们都忙着花钱和要钱呢。” “我是说那一个。” “哪个?我不记得你见过他们中的哪一个。” 俞晓绒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她的语气严厉起来,仿佛觉得他有意装疯卖傻。 “我是说那个医学生。”她强调道,“那个和你睡在一起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罗彬瀚说,“但是如果还有多余的床我们真的不会睡在一起。我是个成年男的,绒绒,我可不能再和你妈妈挤一张床。” “别那么叫我。” “好的绒绒。等着你度假回来绒绒。别晒太多太阳了否则你会变成脱皮绒绒。” 罗彬瀚熟练地拿远手机,隔着整条手臂的距离听到俞晓绒用德语高声咒骂。 “我会告诉妈妈你带着一身寄生虫从非洲逃回来了。”她恶狠狠地说,“先找你的朋友好好治治吧。” “我当然得检查检查,”罗彬瀚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吗?我可不会像某人一样差点秋水仙碱中毒就因为她该死的前男友得罪了黑社会。我还没跟你妈妈聊过那罐被动过的啤酒呢。” “你敢?” “我干嘛不敢?”罗彬瀚说,他绝不会告诉俞晓绒他早在两年半以前就已经告过密了,“不过我也可以不说,你懂的。你不说我的,我不说你的。咱们才是一伙的嘛。” “她早晚会知道的。” “但别是现在,好吗?否则她明天一早就要来敲我的门了。” 俞晓绒考虑了一小会儿。 “好吧。”她说,“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可别告诉我你在海边看上一个男的。”罗彬瀚警觉地说,“我要是知道这事儿就非得告诉你妈妈不可了。” “别帮你的那个朋友做事。” “什么?” “那个医学生。”俞晓绒说,她的声音又变得严厉而急迫,“他要是请你帮他做什么事,别答应他。” 罗彬瀚下意识地朝窗外看了一眼,从客房的窗口正好能望见他卧室的阳台。阳台后的遮光窗帘已经被紧紧地拉上了。倘若此刻卧室里没有开灯,他想那恐怕会如海底一样深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