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弃明投暗,去同女鬼示好亲昵,心中极是不满。遥空指指点点,悄骂暗诽之际,忽闻荆石对他道:“骨儿碗,你过来。” 骨儿碗想也不想道:“俺不过去。” 荆石道:“你不来,我就先走了。” 骨儿碗一听此言,顿念废舟与水花所托。再者他与荆石相处连月,颇累情义,此刻弃之于不顾,未免显己懦弱。两相一迫,终究扛了棍子道:“过去便过去。”慢吞吞走到近前,仍低头看着足下,不敢跟那女鬼对视,免得遭其所害。 他正汗毛倒竖,小心提防,忽听头顶上女鬼道:“小家伙,你不与同族为伍,却终日和子蕴待在一处,可觉寂寞?” 骨儿碗当即大声道:“不寂寞,乐得很。”心底生怕这女鬼将自己赶走,再伺机害了荆石性命。幸而他意甚坚决,便是女鬼也不得强赶,只好任他留下。方才暗感庆幸,荆石却道:“骨儿碗,我同赩仙有话要叙,你先代我回洞里看守行囊。” 骨儿碗闻言大急,忙忙拽了他裤腿道:“回不得,回不得。俺一人怎看得来许多行李,须得你帮手方成。” 荆石本已拔步欲走,不想为他所牵,心下微觉诧然,问道:“许多行李?” 骨儿碗遭他一问,也知托词立不住脚,但因女鬼窥伺在侧,岂能直言相告。当下对着荆石比手画脚,暗示其当随自己同逃,见荆石悟性愚钝,迟迟不知反应,又是瞬目歪舌,连扮怪脸,欲使其神会鬼魅魍魉之凶戾。 他一番良苦用心,奈何是对牛弹琴,半点不能点透伴当。正是心焦如焚,那女鬼却道:“子蕴随身之物,想必俱在那洞中。我且封住便是。”说罢广袖轻抬,便见几点翠星飞出,荧荧灭灭,绕空曼舞,又往山洞飞去,落住洞前不动。 骨儿碗未防她有此妖招,顿时大吃一惊,赶忙溜身藏到荆石腿后,眼看翠星落地,又偷觑那女鬼模样。他身为僬人,于陆人长幼妍媸不甚善辨,此刻打量女鬼,只觉其皮光光、发黑黑,虽同水花老太婆一般盘髻簪饰,却似年龄不大,也未显如何可怖。当下抓紧木棍,给自己壮一壮胆,对那女鬼道:“兀那小丫头,俺是此岛将军骨儿碗,你是何方鬼怪?缠着我岛上的人做甚? 女鬼俯身看他,偏头道:“你这小溺奴,瞧来不过初初成体,反倒唤我是小?左右我总比你长些,纵不唤我一声娘娘,也不该叫我丫头。” 骨儿碗道:“俺又不是陆生人,无父无母,怎地管你叫娘?你且报上名来。” 他两个你言我语,虽是交流无碍,实则各说各话。荆石在旁听到此时,终于轻轻咳嗽一声,低头拉了骨儿碗道:“这位是与我同来的青都使者,术法高强,不可无礼。” 骨儿碗虽不知青都为何物,唯独对奇法异术颇存畏惧,一听荆石说人术法高强,又似并非鬼怪,便也不敢逞强装横,将长棍背到身后,口中哝哝道:“那也做不得俺亲娘。” 荆石又咳一声,将他往旁推了推道:“娘娘乃是尊称女圣,非你所想意思。你若不肯叫,跟我同唤一声赩仙也可。” 骨儿碗听得糊里糊涂,抱住他手臂道:“甚么系先系后,恁地乱人?也罢也罢,既不叫俺认娘,俺唤她一声娘娘便是。那白娘娘,你找俺岛上的人,却是想做甚?” 他不知对方姓名来历,但看其一身白衣,信口便起绰号。其人倒也未见不愉,依旧俯身同他道:“我与小将军岛上这位郎君曾有旧识,今日偶逢,想叙些故话,还请小将军通融。” 骨儿碗听她言语客气,更难得竟称自己一声“将军”,立时志满意得,松开荆石手臂道:“不妨事,不妨事,你且将人带走。”说完此话,转念想到不可如此大意,又扭头道:“暂借无妨,可不能将人带出岛去,否则俺难得跟老头交代。” 对方微微笑道:“既是小将军岛上之人,自然不敢擅越。” 斯人言语吐字,其声清如玉叩,悦而生凉,又是屡把“小将军”挂在嘴边,于骨儿碗听来实如天籁。当下收起棍子,又猛扑一手,捉得草丛边展尾的孔雀,方才挟了鸟蹦跳而去。后头两人共立原处,目送他挟鸟抱棍,一路闹哄哄进得洞内。 荆石正望山洞摇头,却听身旁之人微微吐气,依稀似在发笑。侧眼而望,果见其人面靥淡开,若有薄欢。 昔年他与对方别于东域青山都,自此再未有晤,算来已逾十载。而今端看斯人,霜容玉面未改,宛似画中走出,正是当年救其急难的南海大修珑姬。然其虽是朱颜不老,妆容却同以往大异,风神气貌亦似不同,却叫荆石心下存疑。 他正暗自度察,旁边珑姬忽而转首,望他说道:“子蕴幼时不善处人,而今却得与异族结友,果是长大了些。” 荆石当即转目避视,口中应道:“他是岛上长者遣来伴当,熟悉此地风情,于我扶掖良多。”话到最后,似是尚有下文,却又戛然而止,低头只望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