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咱们走着瞧。”罗彬瀚丢开茶杯,“我早晚叫他主动把嘴套子戴上。”
“还是请您别在他面前提起我们的终极目的地。”李理说,“如果您还记得,目标尽管不具备严格意义上的读心术,却很可能识别出您在何时何地抱有强烈的敌意。他同样可能注意到您提起东沼岛时发生的心理变化。”
这是个有些道理的提醒,因此到第二天坐上开往白羊市的专车时,罗彬瀚主动拉着小容坐到了最前边,跟坐在最深处的周温行一句话也说不上。他也向小容讲了那个白羊市名字由来的传说,自然删掉了和“东沼岛”有关的部分。
他这样做并不怕引起任何人的疑心,因为“东沼岛”这三个字从未出现在他们旅行安排里,就连本地人也未必能叫得出来。大部分人认识的地方叫做“东偃岛”。自白羊市的渔舠湾往东,那一小串列岛都林木秀美,峰岩峻奇,或者有宝石色的艳丽玻璃沙滩,或是在岛山中的古庙幽祠里藏了名人留赠的字画诗文。还有已然投入旅游业怀抱的渔村,那里的渔民早学会了怎样应付大惊小怪的旅客,也和三令五申的管理部门达到了平衡,因此罕见再有把外地游客放到海上索要小费,或是把本地常见鱼卖出十倍高价的现象。
这些都是十几年前的回忆了。那时罗彬瀚自己还得穿着印花衬衫和深蓝色卡通拖鞋,亦步亦趋地跟着大人们来。岛上的渔民带给他的印象很不好。他们黝黑粗糙或带有纹身的皮肤;报价讨时假装热情却暗藏冷漠的声调;还有当钓鱼新手们满头雾水盯着空荡荡的鱼钩,搞不明白鱼饵怎么就被吃光了时,他们那种不动声色的嘲弄的目光……那些半遮半掩的恶意对一个小孩来说实在不好应付。
但如今情况不同了。时代变了。人也变了。渔民中有更懂得新时代的年轻人。他们也上网,不知怎么其中的几个竟然为李理工作。当罗彬瀚困在“斗兽场”里时,他们偶尔会驾着电动船来给他送水和食物。他们的外表还是渔民的粗犷,然而目光精明,笑容狡猾,并不打算靠着把几瓶矿泉水十倍价卖给罗彬瀚来发财。他们不像李理的“施工团队”那么守纪律,会不动声色地打听那座尖铁塔是用来干嘛的,但也足以刷新罗彬瀚对旧渔村的印象。现在这里是真有些生意人了。
但,比渔民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变了。他已经是个大人了。那种曾经令他害怕的故作热情的虚伪腔调,那种不动声色暗含嘲弄的恶意目光,现如今也同样会出现在他自己身上。人很难去害怕那些自己熟悉的事物,更何况他还身怀利器,又颇具家资,比渔民有更大的本钱去干更糟糕的烂事。他的骨头比幼时更坚固,血液却比幼时更冷,头脑中已渗入孩童们常常视若无睹的阴暗色彩。他自己就是他小时候会害怕的那种人。并且,他还要再进一步——渔民们的手段不过是为了要赚取钱财,他来此是为了完成一场谋杀。
车轮碾过通往白羊市的公路。这条路他曾经开车带着莫莫罗走过,一起去生态湿地送别寂静号上的其他人。在途中他们谈起白羊市的传说、纪末之花和糖瘾,直到最终再也无话可说。而现在车厢里满是他的笑声,与实习生们兴致勃勃滔滔不绝的谈话。
“传说是这样的,”他不知几遍讲起了那个老套故事,“有个迷路的将军,被沼泽里的老人指点,要翻过白羊的背……”
坐在他后头的是那个风格干练、喜欢跳舞的方姓女孩。罗彬瀚在初次会面时就先和她打过招呼,然后才轮到他在糖城认识的老朋友。如今他已记住她的全名了,起得也挺有趣的,叫做方秾。她是个喜欢在户外活动的人,对这次旅游的态度也最积极。眼下她把胳膊搭在罗彬瀚座位的靠背上,半是主动捧场半是自己来劲,很有兴致地聊着东偃岛的故事。
“那将军在羊背上朝东望,”罗彬瀚说,“看见东面海上仰躺着一个巨人,就管那里叫东偃岛了。”
“那云珠岛呢?”
“呃,那将军在羊背上朝东望,看见东面海上漂浮着巨大的宝珠——”
“怎么老是这个将军!”方秾挥手笑着,“跑到哪里都有他的份。他到底在白羊背上看到了多少东西?”
“要不然怎么会花了五百年?”罗彬瀚说,“你当他一直在羊背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