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娘娘看来,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姜温韦策马在马车旁,双目遥望着远方,缓慢地前行着。 那双温柔的眸子里,照映着她所看不懂的复杂。 “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与我方才的问题有关吗?” 颜水儿看着他,张口反问道。 即便她方才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可这并不代表她要将之宣之于口,谁问她都要答。 而且她甚至有点怀疑,这些问题也是姜温韦与秦桓交易的一部分——这都是秦桓让他问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警惕,姜温韦轻笑一声,并未勉强。 “这只是在下的一问罢了,娘娘若是不想回答,可以拒绝。” 那她方才的一问也只是一问罢了,若他不想回答,是不是也可以不回答? 不愿亲自给他拒绝的借口,本想点头的颜水儿思索了少顷,到底还是答了。 她的眼神陷入了回忆,有些缥缈。 “他啊……”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我说的温柔,并非普世意义的温柔。 好比殿下与姜大人,任谁第一眼看见你们二人都会觉得,姜大人要比殿下温柔。 可大人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心里有满腔不平满腔积怨。 你怨恨世道不公,也怨苍天不怜,你拼尽一切竭力想要挣脱身上与生俱来的枷锁,可你仅有的、想要握在手心里的东西,还是被夺走了。 所以你的温柔,只是一份假象。” 颜水儿说得很直白,直白到几乎可以算是讲出了人心底隐藏最深的阴暗面,可姜温韦依旧笑着。 好似她讲的人不是他,甚至还语意温柔地夸奖着她。 “娘娘的分析,清晰透骨,倒是叫在下无地自容了。” 颜水儿的心中一紧,更觉得这个人深不可测。 “那殿下呢?”姜温韦道。 “什么?”颜水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温韦好脾气地耐心给她解释道:“娘娘方才说的都是在下,还未解说殿下。” 他的眼中带着清澈的温柔,好似真的只是好奇她是如何看待秦桓的。 颜水儿抿抿唇,继续回答道。 “殿下……他应当是一个极温柔的人。” 她有些失神,再一次的重复道。 “他发自内心地想要深爱这片土地,所以才会对过去自己犯下的过错耿耿于怀。 他应该不喜欢杀戮,但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他选择了握紧手中的屠刀。” “他的温柔是存于荆棘之中的,可即便再伤痕累累,他也没丢失生命中的温柔,所以他的这份温柔很珍贵。” 姜温韦浅笑着:“可这份珍贵的温柔,恰巧是他痛苦的根源,不是吗?” 姜温韦的一句话,道出了颜水儿没有说出口的事实。 是啊,秦桓的温柔恰巧就是他痛苦的根源,但凡他能像姜温韦这般无心,就不会有从前的诸多痛苦。 但凡他能接受其他上位者的价值观,接受身为封建统治者的一切,以肆意侵袭别人为乐趣,他都不会如此痛苦,更不会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 她还记得与秦桓相识没多久的时候,他被段嫔、被婉柔公主说成是恶鬼,是暴徒,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眼中流露出来的一瞬空茫。 那一刻她就知道,他的心很空,没有着落。 他早已见过太多的罪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泥潭深陷,等到他反应过来想要离开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淤泥牢牢锁住,再不得而出。 十年前的大清洗,人们只看到了是他举起的屠刀,却没看到,那站在这个十四岁少年身后的帝王,正在他身后,像操控木偶一样地操控着他。 前是国门,后是孝道,他没有选择。 悲哀,忠诚,痛苦,欢乐……这些都杂糅在一起,最终化为心底柔软的养料,让温柔不再温柔,却也让温柔变得更温柔。 他空荡的心,开始变得坚固。 就像是荒原里吹来了一阵悲悯又克制的风,寡淡,疏离,却又在回味中平添了一丝苦涩。 他的心中,始终有一轮孤月高悬。 他自始至终都忠于自己,忠于内心,在孤月的映照下,就连他的恶都变得不那么纯粹。 所以痛苦。 所以温柔。 想来是她太过理想主义,总是下意识地为他找善的借口,而不愿意承认恶的真实。 所以当姜温韦毫不留情对她点出来的那一瞬间,她才不得不承认,即便他再温柔,可深渊终究是深渊。 他矛盾且动人,理智叫嚣着不可触碰,可她还是做不到放手。 颜水儿低眉颔首,轻声一笑,却又满心释然。 “是,他的温柔就是他痛苦的根源,可那又怎样呢? 我不知别人如何,但我从中感受到的,是生命的坚韧,和人在欲望中挣扎过后破茧重生的壮丽。 这样的伟丈夫,世间又有几人?” 她抬起头,眸光微闪,唇角微弯,毫不怯懦地直视回去,仿若云销雨霁,朝霞漫天。 就连空中的烈阳,都好似要为她此时的风采倾倒。 姜温韦一时呆愣在了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