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墙壁、浓浓的阴影、窄窄的过道,刑部大牢的单间也一样的阴暗潮湿,在里面住上半天就冷得浑身打哆嗦。
长孙无忌已经在这个地方住了几天了,对环境多少有点熟悉了,但也还是忍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倒不是天气怎样的寒冷,也不是衣裳单薄,他只要看到墙上的那一行字,他的心就气得直突突。
他尝试着要用手把字给抠掉,可那面墙是青石堆砌而成的,抠掉是不可能的,没有水的情况下,擦也擦不掉,他就只能是看着。
“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这是吴王李恪的亲笔,字写得没的说,真个是龙飞凤舞的潇洒,飘逸中透着冲天的怒气。
李恪当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牢门,他要来笔墨,提笔在墙上写下这么一句话,目的就是让皇帝老爹知道他满腹的委屈和怨恨。
哪怕自己保不住命,也不能让长孙无忌好过,终有一天老爹会替自己报仇雪恨。
命运无常、造化弄人,李恪和长孙无忌谁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长孙无忌会被进这间牢房。
李恪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绝不会只写这么一句,他会把人间最狠、最脏、最决的话写满墙。
长孙无忌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大概在东征回来之后,就会直接归隐了吧?
何苦死命地驳回皇帝的退位诏书?皇位是李家的,人家父子爱谁坐谁坐,自己操那个闲心干嘛?
如果时间不能退回那么久,最起码在高士廉过世的时候,自己也该退隐了,明知道皇帝都已经朝自己这边出手了,又何必要去硬碰硬?
这一场龙虎斗还没有开场,自己就已经注定是输家了。早知龙眼无恩,自己却难断旧情,出手就不爽利,怎么能赢?
皇帝想要的是除掉自己这个权臣,自己想要的只是换个太子。
皇帝担心自己会独霸朝纲,自己只想换个好辅佐的太子登基,更好地保住长孙家的富贵。
虽说李泰、李治都是自己的亲外甥,但李泰跟自己政见不合,李治则相对听话得多。
长孙无忌一声长叹,至此也想不通皇帝怎么就跟自己不一条心了,说起来根源就在如何对待世家大族的态度上,两个人有了分歧。
李泰提出重修《氏族志》,皇帝当即准奏。
不把皇族列为第一,李泰就不满意,皇帝也下令二次重修,长孙无忌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阻止把皇族列为第一。
皇帝坚决要立李泰为太子,李泰坚决地要推广科举制,提拔庶族人才,他想用庶族新贵来冲淡世家在朝廷中的占比。
李泰是生于太平、长于深宫的年轻一辈,他喜欢异想天开倒也罢了,李世民可是眼看着前隋毁于世家之手,又借着世家之力才开创的大唐,他怎么也鬼迷心窍地要打击世家了呢?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东征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大的成果,靠的是什么?靠的还不是世家的支持吗?
没有世家给你提供人、提供钱、提供粮食和器械,哪来你的得胜凯旋?
纵然世家树大根深,不也在皇权操控之下么?世家大族只是想保自己家族的繁荣昌盛,何必对世家忌惮如斯?
大唐想要长治久安、想要安稳太平,不得依靠世家么?难道还能依靠那些没落的庶族不成?
你再怎么提拔重用,一个人做了官就能与历代冠冕之家、累世簪缨之族相抗衡了吗?
皇帝也好,太子也罢,任性都必须有个度,不能为所欲为地胡来。打压世家是很危险的事,一个弄不好就会全盘皆输。
长孙无忌看透了李泰,李泰是铁了心地要削弱世家的根基,长孙无忌是坚决的不能同意,不同意不只是因为想要保住自己家族的荣华富贵,更多的是为大唐的安稳着想。
长孙无忌走到牢门前,双手抓着柱子,抬头望向高高的窗口,那里有从外面照射进来的唯一的一束光。
他喃喃自语道:“我长孙无忌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但我对得起大唐!对得起江山社稷!也对得起黎民百姓!更对得起李二郎!”
不知不觉间泪水流了满脸,老泪纵横的长孙无忌内心充满了悲愤与恨怨,悲如今身限囹圄、愤当初早不筹谋、恨苍天不助贤才、怨自己棋差一着。
长孙无忌抬手抹了一把脸,浑浊的老眼早已不复往昔的风采,他冷冷凄凄地笑了笑:“我长孙无忌一生以拳拳之心,践濯濯之行,却得不到帝王的体谅,落得如此下场,岂独我一人之哀?”
再回头看墙上的字,长孙无忌的心变得凉了,李恪尚且能要得到笔墨,而自己连笔墨也弄不到。
这时候真的体会到了当初刘洎在狱中时的心情,自己也好想要一份纸笔,好想再写一次奏章,却连这么个要求都得不到满足。
这么多天了,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望自己,也没有人提审自己,除了按时按点过来送饭的狱卒,就再没见过一个活物。
长孙无忌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脱灾的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家搜出来龙袍的事是不是真的。
所谓走一步看一步,长孙无忌再想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