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高士廉留有遗言,李世民的心一抖,当时脸也长了,眼睛也长了,不知道高士廉遗言会说什么,总不能是告诉他药效挺好吧?
长孙无忌眼睛肿了,眼圈也红了,语调清冷地说道:“臣舅请陛下为宗庙苍生而自重,临终遗言,深不欲以北首、夷衾,辄屈銮驾。”
北首就是头朝北,这是停尸的方位,夷衾就是盖在尸体上的那块布,高士廉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他死了不用皇帝过来。
往好听里说,高士廉这是为人低调,丧礼不让皇帝亲临,一切从简不须隆重。
实在点说,就是死也不想再看见他。
高士廉还说了句请陛下为宗庙苍生而自重,表面意思是皇帝你不用来哭灵了,再把你哭坏了,你好好保重身体,龙体安泰才是天下苍生之福。
事实上他的意思是,皇帝你可有点正事吧,干什么事之前想想对不对得起你家祖宗,对不对得起天下百姓。
没事别扯淡了,你研究这长生不老药挺好使,长生虽然做不到,但是不老没问题,吃完肯定是活不到老了。
李世民一听高士廉这是恨他呀,舅丈人死了,自己怎么也得过去嚎两嗓子意思意思,要不然岂不是被人戳脊梁骨吗?
当皇帝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吧?皇帝就没亲戚了?皇帝就没长辈了?
你的想法是你的想法,我的想法是我的想法,我不能因为你不想让我过去,我就不过去了,我非去不可。
“舅丈临终还惦念着朕,惦念着天下苍生,朕岂能不往哭之?”李世民说着回身一扯丝缰,直接就翻身上马了。
李世民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有百余人的护卫队,长孙无忌一个人站在马前,显得孤零零的。
长孙无忌躬身抱拳,说道:“臣请陛下回宫。”
“辅机,你不必多言,朕意已决。”
李世民说着就要扬鞭打马,长孙无忌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拦不住皇帝了,于是他直接躺到了地上,横身于马前,哭着说道:“陛下执意要去就从臣的身上踏过去。”
无论李世民怎么说,长孙无忌就是不肯起来,无论长孙无忌怎么说,李世民就是不肯回宫。
一个马上坐着,一个地上躺着,这大正月的,他们郎舅两个较上劲了,陈文一看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陛下,还是先回宫吧,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冻坏了长孙司徒反为不美。”
陈文劝了一句,李世民算是得了个台阶,于是哭着一转马头,直接回宫去了。
长孙无忌自然是出了宫门又回到高家替舅父料理后事,一连数日没有离开过高家,对外面的事不闻不问。
每天都有宫里的人数次前去探问,每次都会带些祭品,以及来自皇帝的关怀。
一模一样的过场,每天都要走上好几次,连带的东西和问的问题都几乎是一样的。
长孙无忌连理都不理,从来不跟宫里的人正面接触,但也不可避免的听说皇帝这些天一直在哭。
一直在庭院中间面南而哭、悲泣不止,据说常常哭得泪如雨下、涕泗滂沱。
转眼之间就要到高士廉下葬的日子了,长孙无忌长叹一声,吩咐把跟皇帝有关的带字的东西都整理出来。
这些东西都是高家的荣耀,无论皇帝的手书还是诏书都必须记录清楚,要写进高家族谱里的。
第一份收到的是皇帝给高文敏的那个御笔亲书的手诏:“古人立孝,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幸抑摧裂之情,割伤生之累。”。
第二份收到的皇帝下的“赐高士廉陪葬诏”,写的是言辞哀切、文采飞扬,不过这都是臣子们给拟的诏,专门耍笔杆子的,才华是不值钱的东西了。
重要的不是前面那些天花乱坠的好词,重要的是最后一句。
“可赠司徒使持节都督并、汾、箕、岚四州诸军事并州刺史,给班剑四十人,及羽葆鼓吹,赙绢布二千段,米粟二千石。陪葬昭陵,令摄鸿胪卿监护。”
死后赠官是必须的事,这是基本操作了,皇帝给高士廉加封到了司徒,还多赐了四州都督和并州刺史。
人都死了,这些有用吗?对高士廉来说肯定是没用的,对高家来说有用,有大用,这就是地位,这就是钱。
还给赐了些掌旗的、鼓吹的人,这些都是拉高葬礼规格的,让灵车的队伍更长更隆重,这就是哀荣,也是一个家族兴旺与否的标志。
赙绢布二千段,米粟二千石,皇帝也得随份子,这就是实实在在的份子钱,只不过换了个说法,本质上就是份子钱。
给予高家最高级别的荣耀就是最后的四个字“陪葬昭陵”,这才是初唐官员的终极理想。
第三份收到的是皇帝亲笔写的祭文,虽然人没有到场,但是祭文派人送来了。
祭文写的是情真意切,洋洋洒洒好几篇,长孙无忌从头看到尾,他只看到了字迹工整、笔力遒劲。
高士廉灵车启动之日,整条朱雀大街都被洒落的纸钱铺满了,出灵的队伍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反正看起来浩浩荡荡、无有边际。
执事的在边上喊着号子,有规律的哭声时高时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