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那胖胖的老道士拱了下手,然后方才含笑坐下,朝李定回话:“不要妄议大宗师,说不得冲和道长只是赶巧罢了。” 说话间,冲和道长与伍惊风抵达内圈,又与曹林微微一拱手,口称“曹中丞”。 曹林回过神来,也含笑拱手,口称“冲和道兄”。 随即,其人打量了一下略显拥挤的周边,直接冷冷开口:“没有宗师修为的,都撤出这一环,将座位让开。” 李定微微皱眉,想要辩驳,却又闭嘴……因为冲和与伍惊风抵达后,内圈确实太挤了,再加两把椅子,委实有点不像话,尤其是三位大宗师毕至,其余人都明显有身份差异。 但真要让宗师以下人后撤,那也是胡扯,张行撤了雄伯南留下?他李定也要撤? “无妨。”就在这时,张行忽然主动开口。“大宗师为天下先进,只有带着大家前进的道理,哪里有逼迫他人后撤的道理?”说着,他又看向了苏靖方。“小苏,再取三把椅子来,于中间再摆一层便是,让伍大郎和段尚书就在这里落座便是。” 周围许多人为之松了口气,这倒是个好法子,谁也不丢脸,唯独曹林忍不住冷冷来看张行。 而下一刻,包括曹林在内,在场三位大宗师,三位宗师,以及数不清的晋地河北精华人物的目瞪口呆中,张行刚刚说完,便兀自起身,拎起自己的椅子向前数步,率先在紧挨着三位大宗师的更内层将座位摆下,然后从容落座,并继续吩咐: “将椅子摆我身边,我为主宾,张老夫子为首席,左右曹中丞与冲和道长便可。” 周围一片寂静,搬着椅子的苏靖方都出了汗,一时小心驻足来看。 “早就听说张三郎的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冲和道长,他拎着花布包裹,捻须来笑。“不说别的,只是这份当仁不让,也该你一步先登。” 张行只在椅子上端坐,抬头来看:“冲和道长说反了,正是敢为天下先登,才养成了这份当仁不让。” 冲和道长也只能笑了笑。 须臾片刻,得了李定首肯后,果然那有三把椅子搬来,挨着张行座位排好,冲和、张伯凤、曹林三人也终于不再寒暄,而是直接落座,这下子,整个平台上所有人也都落座,然后屏息凝神,不敢再有言语。 “老夫之前便已经说了,今日过来,主要是河北这里风云际会,见到有年轻人在此做了不少事业,想要来探讨一番,后来曹皇叔建议,何妨聚集河北、晋地之精英,以作交流……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大家既然来了,便不要计较年龄、出身、权位、修为,只是坐而论道,相互学习。”张伯凤理所当然起了头。“大家以为,该从何处讲呢?” 大宗师既问,虽说是不要计较年龄、出身、权位、修为啥的,但谁敢突兀做答,都只能张伯凤张老夫子自家继续说下去呢。 然而,总有人喜欢博出位,这边张老夫子刚要继续言语,那边坐在他正对面的张行便主动开口: “如今天下局势摆在这里,当然从时势开始来讲。” 张老夫子微微一愣,然后立即点头:“不错,是要从时势开始展开,但具体哪一处说起呢?” “当然是从大魏之亡说起。”张行昂然来言,声震于红山之众。“大魏不亡,哪来的今日诸位在此列席?” “大魏亡了吗?”曹林终于忍耐不住,厉声呵斥。“大魏亡了,老夫为何在此?” “我是说大魏必亡!”张行毫不畏惧。 “大魏必亡亦是荒诞之论。”曹林毫不客气。 “大魏必亡是人尽皆知的道理。”张行依然气势不减。“中丞要与小子公开辩论吗?” 周围早已经气息凝固,没人想到这次集会居然会这么精彩,这么直接,一上来就有这种讨论迅速展开……最起码不虚此行了! 只剩风声的红山半山腰上,曹林冷笑一声便要言语。 孰料,张行抢先他一步,站起身来,环顾四面,放声来言:“诸位,我听说,田野荒芜而仓廪充实,百姓空虚而府库满盈,这便是国家要亡的预兆。而大魏是什么情况呢?去年冬日前,人尽皆知,河北遭了灾,粮食是熬不到下一年秋收的,可与此同时,黎阳仓满是河北膏血,粮食多到一捏就化成了粉末,布帛多到一扯就变成碎片,穿钱的绳子干脆都已经朽烂了,油料也都渗入地下数丈深,这个时候,未曾见大魏愿意为河北士民的生死稍微放一点粮秣钱帛,反而是任由河北士民自生自灭。而我们黜龙帮,明知道不是大宗师的对手,却还是不顾一切打下了黎阳仓,将河北之膏血还给河北,自问是问心无愧的。这个时候,大魏朝廷的官军,堂堂大宗师,之前不见到他们来救护河北百姓,此时反而因为我们黜龙帮救命之举不惜从关西巫族战场撤回,要来致我们于死地!敢问,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大魏,难道还有不亡的道理吗?请曹皇叔来答!” 说完,张行兀自坐下,而南风拂过,吹动了他身侧曹林的花白须发,这位当朝皇叔已经后悔来此了——他最后一次努力,似乎也落入到了其他人的彀中,而且是多重的笼彀。 七日前,他见到张伯凤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错了对手,刚刚见到冲和和伍惊风后便再度意识到,自己可能再度做出了某种战略误判,现在随着张行开口,他再度醒悟,自己明显小瞧了这次集会本身……犯的错太多了! 坐在曹林身后的,乃是兵部尚书段威,他见到曹林半日不起身,忍不住笑了一下,却又扯得胸口疼,干脆放肆呻吟了一下,立即引得许多人都扭头、探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