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心口一窒。
他身在高位,说出这种话来只怕不知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生来便是王室大公子,衣食住行自有得力的宫人婢子侍奉,这样的念头只怕平生都不会有过。
便是年前在绛城郡守府与易水别馆,亦都是她来侍奉濯足沐浴。
可细细琢磨,他说的话多了,最后也全都是他自己食了言。
一句话罢了,原也不必当真。
见他凝眸望来,目光灼灼,约莫是要等她说一句。
若是从前,她心里定是欢喜的。
除了母亲坚定地将她生下来,这十六年间她从未被人坚定地选择过,从来也不曾。
因而从前若听到这样的话,她定然欢喜。
有人待她好,她怎么会不欢喜。
可立在眼前拉着她的人,他并不是真的待她好。只是怕她果真站在他的对立面,怕她果真做了王叔的人,是他心里不安,因而才要假意待她好。
他好与不好,小七又怎会不知道呢?
早在魏昭平三年冬她便知道,公子许瞻,并非良人。
她亦是如此劝过槿娘。
正是因了心里过于清楚,因而感恩戴德的话她说不出,违背本意的话她也不肯说,她从那人掌心抽回了手,冷静地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奴福薄,公子不要再说这种话。”
她垂着眸子,没有去看那人的面色,那人默然立着,过了片刻也就往前走了。
甫一上殿庭,便见许蘩和一个胡服少女绕过廊柱跑了过来。
那少女并不束发,满头的小辫子散着,戴满了一串串红红绿绿的玛瑙珠子。身着红色丝质镶毛边窄袖长衣,衣袍下端开衩,露出一截奶白绣花纹的袴裤来,脚蹬着一双小靴子。与魏人燕人皆大是不同,看起来十分娇憨可爱。
那胡服少女亲昵喊道,“远瞩哥哥!”
许蘩笑道,“哥哥带小七来了。”
那胡服少女闻言在小七身上瞟了几眼,秀眉倒竖,“什么小七,难听死了!”
许瞻沉声,“阿娅!”
那叫阿娅的少女嘟着嘴巴,上前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阿娅一直想着远瞩哥哥,若不是阿翁和阿父不舍得,阿娅早就来蓟城了。”
那人身子蓦地一僵,人便停在了原地,低斥一声,“胡闹!”
许蘩见状便掩唇笑起来,“自己表妹,有什么要紧?”
小七没再看见那人五彩斑斓的神情,因为此时许蘩已经拉住她的手往前走了。
犹听见身后的阿娅仍缠着那人问道,“远瞩哥哥是送给阿娅的吗?”
小七想起他左手心里是有那支朱红绘木兰的小梳子的。
那实在是一支好看的木梳子。
圆润的弧度,细密均匀的齿子,通体是他喜欢的朱绯色,其上的白木兰伴着青叶,好似果真开在枝桠上一般。
说是他亲手做的,也是他亲手画的。
能张弓拉箭的手,却也是一双笔墨精妙雕文刻镂的手。
那少女又道,“阿娅很喜欢!”
那便是他送给了阿娅。
许蘩道,“小七,今日家宴,你与我同坐,好一阵子不见,我们好好说说话。”
上一回来万福宫还是受责,小七没有想到这回竟是家宴,王室的家宴与她沾不上半点关系,她一迟疑,低声问道,“公主,怎么是家宴?”
许蘩盈盈笑道,“怎么,你不知道?”
“那奴就在殿外侍奉。”
“那怎么行,母亲要你来,你是一定得来的。”
甚至还附在她耳边悄悄私语,“哥哥带你来,自然是有用意,你不要担心。哥哥可从没带过姑娘进宫家宴呢,小七,你是第一个。”
若早知道是他的家宴,她是不会跟来的。
如今已到了万福宫外,想退都不知该往哪里退了。
又听身后阿娅委屈巴巴问道,“远瞩哥哥怎么能带战俘来赴家宴?”
那人低斥了一句,“你知道什么。”
阿娅又道,“阿娅不知道,表哥便告诉阿娅。”
没有听见那人说话。
许蘩向她介绍起来,“阿娅是北羌的郡主,与我同龄,也是这两日才来蓟城。”
“因是姨母家的姊妹,十分亲近,所以每年都会来宫里小住。阿娅是个直性子,没什么坏心思,只是爱黏着哥哥。”
小七想,像许瞻那样素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竟有人敢去黏他。
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候许瞻与阿娅已经跟了上来,小七朝阿娅看去,阿娅已经不再挽着那人的手臂了,只是人拉拉着脸看起来不太高兴。
及至到了殿外,宫人躬身恭谨请道,“公子,公主,郡主,娘娘已在等着